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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振衣飞石(58)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衣尚予也被皇帝这神来一笔整懵了,他觉得谢茂不会那么蠢,以为提拔衣飞石就能离间衣家兄弟、挑起内斗吧不过,他也没指望儿子能回答,岔开话题问别的,“你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跟陈朝勾搭上了”

这两个问题衣飞石回答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

“陛下说,若有灭国之功勋,只愿嘉赏儿子。”

“舅舅那是陛下说,阿娘动了他的心、心肝儿,他也要戳戳阿娘的心肝儿。”

明明谢茂跟他坦诚的时候,他都觉得这理由很真实,很理直气壮,被衣尚予问了一句,再由他自己表述出来,怎么就感觉这些话像是陛下在用极其拙劣的借口哄骗自己听听,这理由像话吗

衣尚予是多喝了两杯,他凑近儿子口鼻处嗅了嗅,说“你喝的是蜜水吧”怎么他感觉这个一向冷静喜欢劝他造反的儿子,醉得比他还厉害

衣飞石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皇帝忽悠了。对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衣尚予蜷起一直直挺挺装残废的双腿,在马车里惬意地舒展了一番,叮嘱道“不管皇帝用意为何,他既然肯放你和小金子在西北,那就是没打算动手。”

衣飞石点点头。

其实,目前的局势是,西北兵危已失,皇室想对衣家动手也不可能了。

前两世先帝之所以能弄死衣家父子,九成是借了陈朝侵犯秦、云二州的机会,第一被击溃的是衣家主力,第二被击溃的就是衣家不败的声威。

现在衣家在西北稳如泰山,有兵有地有声望,谢茂手里根本没有钳制衣家的棋。

是,镇边在外的督军事中,李仰璀、粟锦手里各自有兵,问题是谢茂他调得动吗

所以今日庆功宴上,谢茂要拉着衣尚予的手哭文帝。不哭怎么办他当日不杀衣尚予,今天就得看着衣家坐大。如今陈朝新败,皇室已经没有再剪除衣家势力的能力了。

“你去西北,换你大哥回来也好。”衣尚予慢慢想着这其中的利益关系,“这些年,他在外边心也养大了,搁在为父眼皮底下才能放心。你此次去,还叫你徐叔跟着你,他在军中人面广,凡事多听他他若叫你干些不干不净的事,就不许听”

徐屈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买春逛窑子,衣尚予还是怕这老兄弟把儿子带歪了。

“开年你也十六了,得给你说门亲事”

衣飞石也不敢说我媳妇儿是皇帝。他若是以妇人之姿逢迎君上,家里娶妻纳妾生子都不妨碍。可这要是跟皇帝是颠倒了上下的关系,皇帝岂能容许他成亲这辈子是别想女人了。

“阿爹,咱们家此时情势未明,不宜贸然联姻。”衣飞石借口找得很正当。

衣尚予想着也对,门第高的不肯轻易坐险,门第低的他也看不上,门第高又肯冒险嫁女儿给他家的他家又不想真的造反,这种有野心的高门亲家更麻烦。

反正男人大丈夫成亲不嫌迟,儿子大了,不娶妻,先弄个通房丫头伺候也行。

父子二人同车回家,在书房又谈了一会儿话,长公主的车驾方才归来。

“你先回房。”衣尚予也知道妻子的坏脾气,尤其是长时间在外边应酬回来,长公主对衣飞石的怨恨就会达到一个顶点,母子见面必然是衣飞石倒大霉,衣尚予拦都拦不住。

哪晓得长公主居然直接上书房堵人,父子两个都被堵在了书房里。

“老爷”长公主上前见礼。

她虽是长公主之尊,也知道公主封号是靠着丈夫才来的,平时在家中对丈夫十分恭敬。

衣尚予见她眼角的泪就知道今天无法善了,悄悄打手势让儿子快跑。

往日衣飞石绝不敢跑,这些日子被谢茂带坏了,居然真的悄悄踮着脚靠着墙壁,一溜烟往门外窜。他这身手,长公主不注意还真没留意。

奈何长公主在门外塞了两个嬷嬷,恰好把衣飞石拦下,硬邦邦地送回来“殿下,仆在门外看见二公子。”

长公主霍地转身,指着衣飞石怒骂“你还敢跑孽畜,你跪下”

衣飞石低垂眼睑跪下,时隔多日再见长公主,他竟然有了一种也不过如此的感觉。从前极度渴慕长公主的关怀温柔,如今想起她近乎狰狞的模样,就觉得我从前祈求妄想的就是她么她也不过就是这样啊。

长公主制住了儿子,复又在丈夫跟前哭泣“老爷,你要救救万明。这孽畜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奸细,陷害他舅舅与陈朝勾结他是洗清罪名出来了,万明都被关了三个多月了”

“妾在京中无依无靠,就指着这个孽畜,他竟数月不肯归家何等不孝老爷,今日不是妾容不下他,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儿子么为娘的在家中哭瞎了眼睛,束手无策,做儿子的日夜逍遥,夜夜笙歌这还是人么”

往日衣飞石无权无职,在家中也无足重轻,长公主心里不痛快要拿他出气,只要闹得不是特别厉害,衣尚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情势不同,皇帝要用衣飞石,眼看衣飞石就要去西北接掌衣家的兵权,他就再不是家中无足重轻的次子了。

衣飞石既然身份不同了,衣尚予岂能再容许长公主随意欺辱

他反口问道“爱妻知道内弟因何坐罪入狱,审了三月不判不罪也不放归”

长公主不解“何故”

“圣人爱重小石头,你当着圣人的面欺辱了他的心上人,他岂能放过你”衣尚予不过是借着儿子在马车里的谬言瞎扯一句,扯虎皮做大旗,却不想真正的理由确是如此。

长公主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男人和男人之间”岂有真心

皇帝不就是想玩玩么皇帝怎么能为了一个娈嬖得罪衣大将军呢她可是衣尚予不娶真公主也要保全的爱妻此事朝野皆知皇帝怎么会冒着得罪衣大将军的危险插手她的家事

“你若不信,尽管再折磨虐待小石头看看下一个倒霉的,是你在大理寺狱的弟弟,还是你的长子幼子,还是你丈夫我”衣尚予冷哼道。

长公主自诩有见识,可她的见识实在不太多。平生又最信服丈夫的话。这会儿被吓得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说“不,不会吧他连他还会降罪老爷”文帝和先帝都对老爷大肆笼络,这个小皇帝怎么这么厉害

衣尚予见她被镇住了,啪地抽出身上佩刀,放在桌上“不信你砍他一刀试试。”

长公主倒退一步。

“他挨一刀,万明即刻人头落地。”

长公主哭道“那可怎么办呢老爷,你要救救万明,万明是无辜的啊”

她在宴会上本就喝了不少酒水,回府后又急着找数月不归的儿子算账,竟没顾得上打理自己。这时情急之下痛哭一声,尿液淅淅沥沥喷洒而出,顺着夹棉袄裙一路渗透,她脸色瞬间就僵硬了。

她恨衣飞石。这么多年恨意丝毫不减,就是因为生育衣飞石给她带来的伤痛,非但没有一天天消减好转,反而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严重。生育衣飞石时,她下边被撕得一塌糊涂,坐褥时几乎死去也罢,更让她羞耻痛苦的是,从那以后,她就常常失禁。

打个喷嚏失禁,大笑失禁,哭泣失禁,哪怕是腰上使一把力,都会溪流潺潺

这让她如何承受她的人生才刚刚好转,她才当上衣尚予各位同袍的“大嫂”,她还要周旋在各位军妇之间做领头人,听人家的奉承话却落下这么个难堪的毛病

就连衣尚予,与她闺房相处时,对她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热情了。

她明白是因为什么。哪个男人会喜欢那皱巴巴像是一团烂肉的地方哪个男人会喜欢激动时就骚气冲天的女人衣尚予确实很给她体面,回家就宿在她房中,听说月子里坐下病,月子里就能养好,还又与她生育了一女二子。

可是,长公主也很明白,衣尚予回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名义上他宿在军中,其实,他是睡在两个外室那边。是,那两个外室都很干净守本分,那两个外室也都没有生育,那又说明什么呢她和她的丈夫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啊

衣飞石的出生毁了她的健康,毁了她的尊严,也毁了令她骄傲的婚姻。

她没本事恨衣尚予,她赖以存活的一切都来自于衣尚予,她只能恨衣飞石。

胯下的热流羞得长公主几乎无力睁眼,她已经很小心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这动不动就往外渗漏的骚气,她在儿子的面前遮掩得很好,她就是要这个害了她的孽障害怕她,恐惧她,今天却在这个祸根面前丢了丑

“你滚出去”长公主尖叫道,长长的指甲挥舞着划破了衣飞石的脸颊,“你滚,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滚”

书房本为聚气之处,多半归置得空间不大,衣尚予多喝了两盅,弄得屋子里酒气熏天,衣飞石根本就没闻到长公主失禁的味道。此时腊月穿得又厚,衣飞石也不可能去盯着母亲的裙子看,怎么可能知道长公主的狼狈

他对长公主早已心灰意懒,脸上被拉开火辣辣一道伤口,长公主刺耳的声音叫得他皱眉,低声道“堂上两位大人恕罪,儿子先告退了。”

衣尚予知道长公主的旧患,理智上他知道应该体谅妻子的病痛,可是,仗着这点病患,她已经蛮横刁毒了十多年,儿子被她欺负得战战兢兢,家中亦是家宅不宁。更何况,他见了太多次马氏失禁的丑态,他记忆中那个泼辣美丽的少女,早已经不存在了。

忍着心底淡淡的厌恶,衣尚予伸手将长公主抱起,低声道“好了,别哭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待会儿飞琥、飞珀都笑话你。”

出门时,寒风透入衣裳,长公主被热液浸湿的裙袄瞬间变得冰凉,她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有残余的液体顺着衣襟一点点滑落,沾在书房干燥明亮的地板上。

长公主羞耻至极悲从中来,她只能也只敢怨恨衣飞石,都是那孽障祸害我

迟早有一日,我要你也尝尝这一世羞耻的滋味

衣飞石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里,打水洗脸时,发现脸上火辣辣地生疼。

往日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模样。大丈夫立身处世,当以功勋,长什么样子有何紧要又不是入赘高门的小白脸。现在知道皇帝心悦自己,太后也总是笑眯眯地看他,他就觉得人长得体面一点,总比长得磕碜好。

当即吩咐小厮多点两盏灯,取来伤药,对着铜镜细细敷好,正想散发休息时,小厮惊慌地来报“公、公子皇、皇上”

衣飞石心里一突,即刻披衣而起“陛下来了”

“不,不是是皇上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小厮没见过这阵仗,惊得话都说不清楚。半夜送东西,皇帝跟我们二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会真是那个那个吧

衣飞石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这么大晚上的,陛下怎么会出宫。

他又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失落。这些日子他常常和皇帝坐卧同起,突然离开宫中,独自宿在长公主府这个没有一丝温暖的家里,心中竟觉寂寞。明明从前十多年,他也都是这么没人关怀、没人喜欢地过来的。为什么从前一点儿都不觉得寂寞呢

送东西出来的是常清平。几个侍卫提着偌大三个食盒,底层烧着炭水,上边热着菜,一路从宫中带出来,打开来依旧是热腾腾的。全都是衣飞石最喜欢的菜色。

“陛下见侯爷在庆功宴上没吃上几口,怕侯爷在家中吃喝不便,特意让属下送些饮食,叮嘱侯爷随意用些。”

常清平指着其中几盘说“这是陛下赏的,”又指另外两盘,“这是太后娘娘赏的。”

通常宫里赏下吃食,受赐者都要再三叩谢,再当着天使的面尽数吃光以示恭敬。有时候皇帝故意捉弄大臣,就赏些不怎么好克化或是与臣子口味相左的食物,大臣领了赐食哪怕不合口味,也非得吃完不可,十分促狭。

谢茂刻意叮嘱了“随意用些”,那就是真的来送吃的,饿了就吃,不饿就搁着。

看着常在宫中吃用的菜色,衣飞石心情好了许多,笑道“好。恰好饿了。”说着还是朝着皇宫太极殿的方向跪下,磕头道,“臣谢陛下、娘娘赐食。”

衣飞石一口气吃了大半个羊腿,一碗酸菜拌饭,一碟子山药木耳,连太后赐下来的一壶莲花水也喝得精光,小腹微微凸起。他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吸了吸肚子,干咳道“好了,常侍卫回宫复命吧。”

吃了宵夜的衣飞石也顾不上寂寞了,擦脸漱口烫脚,睡下之后又猛地弹起来。

太后罚他旦夕开弓二百次,今夜还没做这功课

太极殿内。

谢茂脸色阴沉如水“脸破了”

“灯火下清晰可见。据位置、伤痕走向判断,可能是指甲所伤。”常清平没说死。不过,凭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定襄侯的脸是被指甲呼了。

谢茂冷笑一声,道“赵从贵,记下来。明儿交代大理寺把马万明放出来,你再亲自带上十箱钱,和马万明一起送到长公主府。就说朝廷没审明白,委屈他在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朕亲自赏他马王爷银钱赔罪。”

从前谢茂不过想借马万明“勾结奸细”的罪名,削了长公主封号,现在他改主意了。

不把“马王爷”骄纵得无法无天犯下九死之罪,他怎么好意思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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