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谢茂在鸟雀鸣叫中醒来,衣飞石留宿的卧榻上空无一人。
衣飞石昨夜离去时曾对谢茂说,去去就回。此时却一夜未归。
谢茂看着他薄被冷枕归置得整整齐齐的卧榻,倚在门前,许久才笑了笑。昨夜给衣飞石信王府腰牌的时候,他就知道衣飞石大约不会再回来了。
不管是射杀守城校尉之事,还是那个疑似奸细的东篱先生,谢茂都已经替衣飞石收拾得干干净净。若此刻京中安稳,衣飞石大概也不介意多陪他几日,可是,杨皇后一死,京中顿显波谲云诡,衣飞石即刻抽身返回青梅山,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谢茂当然不会怪罪衣飞石失信,他对衣飞石表现出的心思本就不纯,二人萍水相逢也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何况,衣飞石官卑职小仅凭父荫,在哪儿都说不上话,就算留在他身边也不过充当侍卫,他也不缺一个侍卫。
因是夏日,谢茂衣冠多清淡素雅,今日愈发寡淡,素衣玉饰,常用的折扇因扇坠挂着一枚红宝,也被他弃之不用。漱口之后,谢茂饮了一盏薄粥,搭着一碟子菌菇杂蔬,素得赵从贵心里发愁,王爷这是怎么了
才用了朝食,就有宫中太监来传旨“着信王谢茂即刻进宫。”
谢茂进宫通常都是赵从贵从旁服侍,这位是朝阳宫出身的阉宦,出入宫闱当然比没净身的朱雨银雷方便。让人看不懂的是,谢茂此次进宫没带外侍长余贤从,而是命余贤从看守王府,带的是黎顺、常清平并十二名领班侍卫。
旨意来得突然,谢茂也不曾摆出亲王仪仗乘坐马车,一匹快马长驱直入禁中。
宫中已是一片缟素。
谢茂在左安门前下马,太常寺官员已静候多时,即刻上前为谢茂更换丧冠素服,另有太极殿服侍的小太监等着引路,一路哭兮兮地把谢茂领到了奉安宫中。殿前诸皇子已跪了一地,侧殿是后宫嫔妃,皇帝站在皇后灵前一言不发,没看见淑太妃
“皇兄,皇兄”谢茂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跪下,满脸不相信地看着杨皇后的梓宫,拉扯着皇帝的龙袍衣摆不放,“为什么怎么了我不信我阿嫂怎么了阿嫂,阿嫂”
眼瞅着信王一个虎扑就往皇后梓宫上撞,守在灵前的礼部、太常寺官员,打下手的太监,全都吓得脸色煞白,七手八脚把信王拽住“王爷不可不可啊”这要是让信王把皇后梓宫撞个趔趄,他们全得陪葬
谢茂冲撞几回没法突围,掉头要去哭他皇兄“哥,你说话我阿嫂怎么了”
跪在殿外的皇二子谢沐一跃而起,冲进殿来指着谢茂怒骂“你还敢问怎么了若不是你无理杀害承恩侯世子,母后岂会一病不起五弟也因你下狱,母后就是被你气死的”
谢茂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戏特别好地退了一步,肩膀都耷拉了下去。心中忍不住吐槽,你妈就蠢,你比前世还蠢。
这时候你蹦达出来干什么我是皇弟,不是皇子,把我骂毁了有利于你夺嫡上位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皇后是被气死的,让皇帝怎么下得来台他老婆成了谢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后多好听你是想把皇帝气死吧
果然不等谢茂吭声,一直站在皇后灵前作忧郁状的皇帝陡然暴怒,飞起一脚踹在皇二子谢沐身上,怒道“皇后才咽气呢孽畜就敢踩着嫡母娘娘尸骨陷害宗室奸骨佞心,刁毒至此,令人发指”
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谢沐飞出去六七尺,被殿前门槛卡住,瞬间脸白如纸。
谢茂第一个上前抱住皇帝“陛下息怒您保重啊皇兄”
皇帝被他抱得差点站不稳,似是伤心至极,一手扶着皇后梓宫,泪如雨下“梓童,你不在了,朕心亦如死灰。”返身就指着谢沐继续骂,“皇后不在了,琰儿还在呢纵没有了琰儿,朕还有长子,轮不到你这畜生耀武扬威”
两句话说得满堂众人脊背生寒皇五子完了,皇帝要立皇长子
谢茂抱着皇帝的腿,这分明也是一个人的腿,一样的骨头,一样的血肉,一样从母胎中娩出,一样牙牙学语长大。可是,为什么他就能做出这样狠毒的事呢这可是在杨皇后的灵前啊杨皇后英灵不远,听见皇帝亲口说不保全她的儿子,她该有多心寒
他一向知道皇帝凉薄猜忌,小气刻毒,可他真的没有想到,皇帝会心狠成这样。
这可是在杨皇后的灵前啊
奉安宫杨皇后梓宫之前,皇帝一场暴怒,昭示着中宫嫡子废了,皇二子谢沐也废了。
默默跪在殿外的皇长子谢沣欣喜若狂,替杨皇后跪灵时越发虔诚悲痛。
皇帝说了,没有琰儿嫡子,还有长子。
只要谢琰陷在大理寺里出不来,储君的位置,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沣一边哭得涕泗横流,双眼红肿,一边努力地想,怎么才能让谢琰永远出不来呢五弟那个暴脾气,只须有司官员羞辱两句,他就会自己受不了玉石俱焚了。
他一边哭着嫡母,一边盘算着如何弄死嫡母的亲子,半点儿不觉得心惊。
人死如灯灭,活着怕她,死了倒是叫她从梓宫里爬出来呀
谢茂是臣弟,在灵前初祭之后,不再守在奉安宫,而是去了长信宫。
他去探望听闻皇后急病薨逝,惊恸之下病得不能起身的淑太妃。
本以为淑太妃生病只是托词借口,不想去奉安宫为杨皇后致祭身为太妃,说穿了也只是文帝妾室,皇后为天下母,皇后去世,天下缟素,太妃也不能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