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相沉默片刻,忽然说“哎,这不是虞相的车驾嘛,怎的没人听说昨夜陛下留他在甘露殿长谈,又伴驾于昭阳宫宴饮,之后还赐居文华院了。”
这下祖父不笑了,敷衍道“这个贺某倒不太清楚。”
宋相讥诮道“这两头都有了皇家姻亲撑腰,往后我更是左右为难、夹缝求存了。”
祖父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宋相秉公持正、清流之首、从不结党,除了宋相还有谁的德度声望能令上下皆服。”
“我老了,这个右相的位子,大半也是倚赖往昔的名声罢了。”宋相叹道,“贺少保,你也老了,人老了就得服老,天下终究还是要交给后辈年轻人的。”
祖父说“八十而知天命,贺某今年六十有九,大概还得再蹉跎几年,才能到宋相这等知命境界。”
我隔着帘子听他们说话,看不到人,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不过听这皮里阳秋的语气,说的肯定也不是真心话。
宋相说陛下留虞重锐在宫中长谈宴饮,那就不是惩戒是圣眷了,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说“两头都有皇家姻亲撑腰”,是什么意思祖父把岚月嫁给信王算是一个,虞重锐又是从哪儿来的姻亲
宋相的家仆过来接引,我正坐着思忖等他们离开,冷不防马车突然倾震了一下。祖父居然踢了虞重锐的车一脚,恨声拂袖而去。
祖父这么恨他吗,以致于做出如此失态之举上回虞重锐还说祖父在署衙当着众同僚的面就拿墨砚砸他,反砸了苏侍郎。
我再掀起帘角往外窥视,祖父已经走远了。
“你在看谁”
我手一抖把帘子甩下,回头见凤鸢已经回到车前,身后跟着晏少卿,向我作揖行礼。
她找到晏少卿便好说了。我把他们让上车来,正要询问,晏少卿道“我护送二位姑娘回集贤坊吧,路上边走边说,驶离皇城讲话也方便一些。”
凤鸢问“现在就回去不等少爷了吗”
晏少卿说“陛下留他宫中伴驾,最近这日大约都不会出来了。”
凤鸢抬高声音“什么日难道要关禁闭吗”
我劝抚她道“凤鸢莫慌,这是天大的荣宠,人人称羡呢。”
“再怎么荣宠也不能不让人回家吧”凤鸢咕哝道,“宫廷里都是陛下的妃子,少爷一个大男人住在里头算什么呀”
常三哥驱车过了洛水往南走,晏少卿忽然接着她刚才的话说“其实,宫中也不光只有妃子。”
“还有太后太妃宫女太监侍卫是吧”凤鸢急道,“少卿就别在这种时候还挑我话头抠字眼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呀”
“二位都是虞相的内眷,我照实说了你们可不要动气。”晏少卿犹豫了一下,“宫里除了陛下妃嫔,还有公主。”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让我们不要动气
凤鸢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你是说陛下想招少爷做驸马他这两天都留在宫里陪公主了吧”
我按住她道“陛下最大的公主才十岁,招什么驸马。”
晏少卿看着我,他的眼神是冷静不带感情的“你可知道永嘉公主她回洛阳了。”
永嘉公主,这个名号有十来年没怎么听人提起过了,但在当年可是如雷贯耳、万民敬仰。
她是陛下的同胞妹妹,永王之乱时,以为染病留在洛阳逃过一劫。永王叛乱绵延五年,占据江南近半国土,战线拉锯,国库亏空,始终无法平定。陛下无奈向回纥借兵平叛,回纥要求大吴嫁一位帝女过去做可汗的阏氏,才肯出兵。
当时永嘉公主年方十一,先帝其他年长的公主都被永王所害。回纥可汗都五十多岁了,永嘉公主却自愿远嫁回纥,以换取战乱早日平定、永王伏诛。回纥兵精善战,借兵后第二年果然成功平叛。回纥女孩十二岁便可成亲,永嘉公主信守约定,嫁给了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一轮的可汗为妻。
这件事是陛下平生之憾,每每在姑姑面前提起都泪湿沾襟,觉得愧对这位年幼的妹妹,枉为人兄。回纥天高路远、相隔千里,公主与陛下骨肉分离,连音讯都鲜有传来。
我问晏少卿“公主为何现在又回来了难道”
晏少卿道“对,可汗驾崩,公主据理力争不肯再嫁继子,还归故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公主孀寡返国,以陛下对她的愧疚和怜惜,一定会再为她选一名乘龙快婿,以弥补这些年公主所受的委屈吧
算起来,永嘉公主今年正好二十六岁,与虞重锐同年。
我曾经嘲笑过朝中重臣都不愿意把女儿孙女嫁给虞重锐,陛下倒是爱重他可惜没有公主可以招驸马。
现在好了,公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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