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里且不提。
搬去伯府的事即已定下,利益也划分好了,次日一大早周家一家人就穿戴体面地去了位于内城西堂子胡同里的忠毅伯府。
这忠毅伯府以前是前吏部尚书家的宅邸,此人因党争落败被致仕,宅子就被朝廷收了回去。此番追封前河道总督胡成邦为忠毅伯,这宅子就被当做伯府赏赐了下来。
远远就看见三间朱漆大门前,两边各放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正门其上挂一匾额,上面用金漆写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敕造忠毅伯府。
以往周家人打这些公侯伯府前经过,根本不敢到近前来,只是挨着街角走,此时再见自然是不一般的感受。
首先是心情就不同了,以前是畏惧中夹杂着钦羡,此时除了激动,也全都是激动。
看着那正红色的朱漆大门,看着正门上的那几个金漆大字,周家人格外的意气风发。以后他们就是住在这里的人了
才不过巳时,伯府大门是关着的,门前也不见有人守着。
到底周清为官多年,略微沉吟了一下后,就指使儿子去了角门处。
哪知两处角门也是关着的,好似里面并没有住人。本来难耐的激动心情此时都变成了不耐,周家二儿子周文昌挺胸叠肚地上前使劲拍门。
连着拍了十多下,也不见人应声,他不禁骂了起来“人呢都死了不成”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神情格外不耐烦的仆役。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伯府前喧哗”
周文昌本就一肚子气,见一个下人就如此跋扈,当即骂道“瞎了你个奴才的狗眼,我是你家舅老爷”
那仆役以为这人是骂他的,回骂道“我才是你舅老爷,你个鳖孙子敢在爷爷头上占便宜,瞎了你的狗眼。滚滚滚,再在门前不走,我就去官府叫人了。”
周文昌被气了个仰倒跌,当即撸袖子想上前打人,那仆役见势不妙,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周家人被这刁奴气得不轻,周文昌更是站在门前就骂了起来。可想进府惩治这刁奴,得先进门再说啊,于是又上前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又打了开,这次走出来五六个人。方才那个和周文昌对骂的仆役也在其中。
为首的一个方脸汉子皱眉道“你们到底是何人在府前纠缠不清,这里可不是其他地处,而是敕造的忠毅伯府。”
周文昌又想上前骂人,被他爹周清拉住了。
周清板着老脸,“我等是这府上主人的外家,我是他的外祖,这是他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宝儿究竟是如何下人竟教出这等恶奴不问究竟,上来就骂人,我等会进去倒要好好问问宝儿那孩子,这就是忠毅伯府的规矩”
不得不说,当爹的还是比儿子会说话。那周文昌上来就只知道跳脚骂,周清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即表明了自己等人的身份,又有威胁示威之意。
他大抵是想吓住这些人,只可惜让他失望了。
那方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小的当是谁啊,原来是周经历周大人。不过您老大概误会了,目前这座宅子还未交予忠毅伯使用,暂时由工部修葺。且咱们也不是忠毅伯家的下人,乃是工部的人。”
周清面露吃惊之色,“那宝儿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只知道忠毅伯还未递话说要搬进来。”顿了下,此人又露出一副诧异之色,“难道诸位是上门做客的即是外家,应该知道忠毅伯还没搬进来才对。”
“这”周清面上露出尴尬之色,“我们也多日未见到宝儿”他正欲说宝儿那孩子,可想着对方一口一个忠毅伯,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够谨慎,遂改口道“我们多日未见到忠毅伯了。”
此人点点头,眼光奇异地瞄了瞄眼前这些人,“诸位还是等忠毅伯搬进来再来吧,不用这么心急。”说完,这人就拱拱手,带着人进去了。
这话将周家人臊得,恨不得当即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本来周家的女人没说话的,见此就想反唇相讥,还是周清一个警告的眼神制住了她们。
门再度从里面关上了,此时周家人却换了一副心情,充满了憋屈、羞窘,甚至是窝火。
“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叫咱们不用这么心急”所以说乔氏这人就如叶氏形容她那样,满肚子的草包,浆糊的脑袋,眼里除了认得银子,也认得银子。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若不是你急着要住进来,咱们这次何必丢这么大的脸”这是周老太太迁怒了。
乔氏就想反驳,被周文昌拉了一把,“还不闭嘴,丢人现眼还嫌不够”
“我怎么丢人现眼了”乔氏不依不饶。
这时周清黑着脸,出声了,“都给我闭嘴,回家”
而与此同时,秦明月和宝儿正在商量搬进忠毅伯府的事。
既然宅子赏下来了,肯定是要搬进去的,且工部那边也递了话,说宅子已经修葺好了。
自然是紧早不紧晚,因为眼见这两天阴沉沉的,莫是要下雪。等下起雪来再搬,怕是要大费周章。
大后天是个黄道吉日,宜乔迁动土,秦明月就定下了这一日。
事情定下后,她就命人去忠毅伯府传话,另外这处私宅的下人也要迁过去。
朝廷只赏了宅子可没赏人,下人都需要自己准备,那偌大一个伯爵府光秦明月和宝儿两人可是不成,前院得有门房有回事处有跑腿的仆役,后院得有管事妈妈洒扫丫头端茶倒水侍候人的丫头,马房和花园里都缺不了人,既然是伯府,肯定是要把架子搭起来。
宝儿尚年幼,这些事都得秦明月去操心。
幸亏祁煊为其分忧,把这处私宅里侍候的人都送给了秦明月,不然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即是如此,人还是不够,还得买人。
最近这些天秦明月都快忙晕了,不光这里,广和园那里她也得顾着。
她去河南以后,秦画便停了,也幸好之前训练了一批人出来,又因当初义演时为了凑场,她拿了一些引人发笑的小故事出来给他们演小剧场。本是凑场子,谁知无巧不成书,之后竟有许多看客过来点名要看这种戏。
何锦和秦凤楼集思广益,便特意将这作为广和园一个招牌大肆宣传,并又撰写了几个符合当下人口味的惹人发笑的戏本子。戏推向市场后,竟然反响不错,也算是开辟了一个新市场。
这种小剧场故事短,以笑料为主,一场就能演一个,对角儿以及道具背景乐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会演会逗乐就成。其实这也不算广和园另辟蹊径,本身戏剧中便有丑角这一派系。只是一般都作为副衬所在,只在一场戏中占极少一部分,而广和园却是将逗乐、滑稽、插科打诨单独挑出来作为主打模式。
且也一改之前丑角为了扮丑逗笑,都必须花上一副滑稽的面相,而是以戏的剧情为主,已经从表层进入了更深一层次的层面。
这就比较考验写戏本子人的功底了,因为逗笑可不是人人都会的。为此,秦凤楼闭门钻研了近半个月,将秦明月写出的戏本子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就是为了能从中体会出那其中的一丝窍门。为此他还出门游走各处街市,观察当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素材。
也算是秦凤楼还是有些天赋的,终于摸到了其中的窍门。不过写过几个戏本子后,他就发现这种戏本子特别费脑,有时候他能挑灯一夜,却写不出几个字,只差没把头发都能扯下来。
乐叔见他这种状态,十分担忧,便出主意让他请人来写。
历来少不了一些穷苦书生了谋生帮戏园子写戏本子,只要能出得起价钱,不愁没人来。和何锦商量以后,何锦完善了这一想法,他不光出去请人写,另外还在戏厅里贴了告示,只要有人能写出让人广和园满意的戏本子,广和园出高价收。
五十两一折。
消息放出去后,惹来不少人关注,一些书生纷纷回去钻研后写了戏本子送到广和园。另外还有一些看客看完戏后因此而启发,随笔写下一些东西,不为钱财,不过就是灵机一动罢了。
因此广和园收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戏本子,其中不乏一些精品,甚至形成了一个产业链,当日后秦凤楼碍于忙碌,不再能抽出时间撰写戏本子,广和园也不愁没戏可唱。当然,这是后话。
而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许多以前的老看客隔三差五就来问秦画什么时候能再演,问的次数多了,不免就传到了秦海生耳里。
秦海生回来以后,一直无所事事,本来他打算搭台继续做老本行。可如今广和园里的气氛实在不适宜唱老戏。这个老戏之说,是广和园里的人对南戏的一种俗称。如今眼见妹妹是抽不出来身,他也不想没事可做,就决定挑大梁替秦明月将戏唱下去。
本身兄妹二人就容貌相似,至于一些不相似的地方,利用着妆的手段就可以遮掩掉,这对唱戏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唱戏除了基本功以外,还必须擅长一样东西,那就是给自己画油彩妆。尤其是庆丰班的人,早年为生计所困,班里的人手不充裕,都是一台戏就那几个人唱,很多时候都是小生演完演老生,正旦演完客串老旦,都是熟练活儿,干熟了的。
样貌问题是解决了,现在的难题就是秦海生并不会唱这种新戏。
看别人去演,只能学到皮毛,学不到精髓,这个问题就需要秦明月来帮助了,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她一有空就往广和园里跑。
不光是教秦海生学演戏,还是想将自己所懂的一些东西灌输给他,因为显而易见广和园如今还缺一根定海神针。以前是她,现在应该是秦海生。
她也希望是,因为秦明月深知有时候有些东西不能扛在一个人身上,累不说,若是哪天自己实在抽不出空来,总不能这戏不唱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像现在大家不就是挺好,不过是她开了个头,就有人接着做了下去,秦明月希望这种精神可以发扬光大,因为她还想看到广和园红透大江南北的场景。
往更深层一些说,她希望有朝一日这些唱戏的戏子们,能做到利用自己的本事来改变自己的身份及命运,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她却是这么希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