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军晚上有个应酬, 招待两位很重要的客户, 公司把地点订在了市里一家比较有名的会所。这种应酬总是免不了喝酒,推杯就盏, 半个小时下来, 孟军不免喝得有些高了,他以要去洗手间为借口,寻了个借口钻出去透透气,醒醒酒,一会儿再来第二轮。
进了洗手间,孟军坐在马桶上抽了一支烟, 休息了十来分钟,认命地站了起来,准备回包间继续伺候给钱的大爷。他刚站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刺耳的铃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空寂的洗手间里响了起来。
“老文啊,事情很顺利, 区里的检察官和法院的书记员都来了, 嗯,他们都挺给面子的,我们谈得很顺利。放心, 我不会手软的, 子债母偿,孟军敢给我戴绿帽子,这笔债就让他妈来还, 谁让她没教好儿子呢嗯,谢谢你了,麻烦你在沈容那边多鼓点劲儿,千万别让她答应和解,对,就告诉她,上了法院,会判更多,人嘛,利之所驱,有更多的好处,谁还甘心就拿那么点钱呢”
耿长河笑得非常得意,顿了几秒,他又说“嗯,你想办法把沈容的离婚案一并接了呗,就当帮兄弟一个忙,一点要狠狠地在姓孟的身上挖下一块肉来,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别提什么协议离婚,就打官司,一审没结果,二审继续,我就要使劲儿地折腾那姓孟的东西,让他天天吃官司”
“好,就到这里吧,我还要去包厢里陪客人。你就不用来了,律师陪法官喝酒,被人看见说不清楚,对你影响也不好。嗯,我心里有数,就这样。”
接着说话声戛然而止,随后响起流水的声音,估计是在洗手,过了几秒,水声停止,脚步声逐渐远去,洗手间里又恢复了宁静。
孟军坐在马桶上,气得用力捶了两下洗手间的门板,低声咒骂“好个耿长河,妈蛋,不安好心,在背后阴老子。”
他就说嘛,沈容那个傻女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搞了,原来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她。这个文安,真不是东西,左右逢源,名义上是沈容的代理律师,结果回头却跟耿长河勾结在了一起,帮耿长河办事,表面上还答应他爸帮忙说和。一个人吃三家,可真做得出来。
不行,不挑破这两个家伙,他就不姓孟
孟军握着手机里的录音,慢慢地出了包间,回到屋子里,又应酬了一会儿,借口肚子不舒服,先一步走人。
出了会所,他并没有走,而是将车子开到了会所对面马路边的树下,关了灯,拿起手机,紧紧盯着会所的大门。
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孟军看见几个男人一起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他刚好认识,正是上回庭审时见过的那个书记员。哼,被他逮着了吧,孟军马上拿起手机对准了这几个人,拍下了视频。
等着几个男人走了没多久,耿长河就出来了,喝得摇摇摆摆的,叫了个代驾,开车走了。孟军一样把他的醉态给录了下来。
拿到了“证据”,孟军得意极了,耿长河干阴他,等着,看谁怕谁
第二天正好是工作日,他匿名将这段视频寄到了纪检委,检举揭发区检察院和区法院的官员收受好处,与人勾结。
但视频和音频寄出去后却一直没消息,相反,孟母的案子进度却提前了,以前需要一个月才能走完的流程,这次效率出奇的高,半个多月就快走完了。
孟军意识到了不对,询问代理律师。
代理律师去打听了一圈回来,问孟军“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人”
孟军懵了,他眨了眨眼说“没有的事,我都不认识他们,怎么可能得罪人”
孟母的代理律师姓杨,跟孟父有几分交情,索性挑明了说“你们家向纪委投了检举揭发信,举报区检察院和区法院收受贿赂,故意针对你母亲,对吧这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你爸不知情吧”
见他连这个都知道了,孟军硬着头皮承认了“是有这回事,可我那都是证据确凿的事,上面怎么没处罚他们,反而针对我妈我看他们就是官官相护”
杨律师无语地看着他,若非跟孟父有点交情,他真想撂担子不干了“证据什么证据就一段似是而非的录音,一段莫名其妙的视频,你就认定检察官和法院工作人员以权谋私做这个事情之前,你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
跟你商量万一有你的熟人呢律师经常与公检法打交道,大多都认识,他就是怕杨律师会阻止他,因而才没说。
见他抿着嘴不吭声,杨律师就猜到了他的心理,冷笑道“你视频中的那群人,根本就没有一个检察院的,唯一一个区法院的书记员刘生之所以去会所,也是参加同学聚会。你视频中拍到的那几个人,全是他的同学。现在明白你妈的案子怎么会走得这么快了吗”
孟军傻眼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杨律师,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我亲自听到耿长河打电话说的这番话莫非,他是故意挖坑给我跳的”
杨律师见他反应过来,讥笑道“看来你还没蠢到家。因为这三言两语的挑拨,同时得罪了区检察院和区法院,你妈若是重判,都是你这个好儿子的功劳”
虽然检察院和法院受法律条款、职业道德的约束,不会做得太出格,但对方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量刑上,稍微偏重一点,孟母就要吃个大亏。就算孟家人有意见,说出去,别人也占理,他们也无可奈何。
孟军都不知道杨律师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死死握住拳头,这耿长河真是太坏,太恶心了。他想去找耿长河,可找到他又有什么用这个人奸猾狡诈,他要真碰了他一下,搞不好又要请律师告他了,他们这些有钱人不是最喜欢玩这个吗
而且孟军比谁都清楚,耿长河为何要这么对付他妈。说到底,还是他连累了他妈。
惹不起耿长河,孟军拿起手机,给杨律师打电话“现在要怎样才能救我妈”
杨律师冷淡地说“找出能让你妈减刑或者免于刑罚的证据,最简单的,让受害者出具刑事谅解书”
绕了一圈,还是绕到了谅解书上。
孟军换了个号给沈容打了过去,他知道沈容要挂电话,连忙先一步说“我有证据,你听,这是你的律师,勾结外人,吃里扒外的证据”
生怕沈容又一言不合就挂他电话,拉黑他,孟军赶紧将音频播放给了沈容听。
沈容耐着性子听完了,但反应却不如孟军所料的那样愤怒,生气,进而跟他站到一条战线上。相反,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致地说“我觉得文律师这吃里扒外挺好的,可惜我没钱,不然都想多给点律师费了”
这反应完全超出了孟军的预料,他拧着眉,挑拨道“他收了你的钱跟耿长河私底下勾结,难道你就甘愿被他们这样利用、欺骗”
沈容哂笑“这有什么不好吗你妈来砸了我妈的店,还把我妈给气得自杀,他们这样做对我有坏处吗没有啊孟军,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和立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过,我跟他们立场还是不同的,耿长河不缺钱,他就想出口气。我不同,我跟我妈穷啊,人穷志短,我还是那个条件,你同意了找文安,不同意,咱们就法庭上见”
丢下这番话,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留下孟军气得抄起手,将手机给砸了个稀巴烂。
沈容这边的路完全堵死了,区检察院、法院那边,孟军也想给人赔礼道歉,恳求杨律师约了对方吃饭,但对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惹了一身腥,哪还敢去吃他的饭。
人自是约不出来的,眼看离孟母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孟军父子越发不安,总不能就真的这么不管孟母了。旁的不说,孟母这案子,顶多也就判几年,他们真不管,等孟母出来后,这个家肯定会闹翻天况且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母子,多少有感情,孟母父子还没冷血到眼睁睁地看着孟母出事,能救又完全不管。
最后孟父去见了孟母一面,回来后,肉痛地让杨律师约文安和沈容,说愿意出五十五万,达成和解,只求沈容出具谅解书。
翌日,双方约在杨律师的律所见面,签下了两份协议书,一份是沈容和孟军的离婚协议,另一份是沈母签字的刑事谅解书。五十五万,也分别划拨到了沈容母女的账户上,其中十五万是沈母店铺的损失、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另外四十万是沈容和孟军的财产分割。
转账的时候,孟父的脸色阴沉如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天空,孟军更是用那种狠戾的眼神盯着沈容,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
沈容不为所动,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父子俩。这两人也真是有意思,都同意和解了,还摆出这幅脸色,难不成以为她会怕了他们然后临时反悔不要钱了
孟父颤抖着手,输入金额,又像得了强迫症一样,连续数了好几遍,确定无误后,一闭眼,点下了确认。过了好几秒,他才睁开眼,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沈容瞧得好笑,敲了敲桌子,提醒孟父“还要输入密码”
转账不输入密码和指纹,怎么可能把钱转走。孟父好歹是个知识分子,活了这么多年了,网银也普及了这么多年,他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说到底,还是心疼钱。
被沈容这一提醒,孟父面子上过不去,再也不敢作妖,咬咬牙,一狠心,将钱分别转到了沈容的两个户头。
这两张卡短信通知都是填的沈容的号码。他的钱一转到账户,沈容就收到了短信,笑着说“孟伯父果然守信,钱到账了。既然协议都已经签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劳烦杨律师和文律师做个见证,一起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吧。免得拖拖拉拉,我是无所谓,就怕孩子等不及要出来了”
钱都拿了,沈容才不想忍着恶心继续跟孟军做一对挂名夫妻呢
正好,孟军现在也厌恶沈容得很。他蹭地站了起来,瞥了沈容一眼“走,回去拿结婚证、户口本和身份证。”
沈容从包里拿出户口本晃了晃“不用,我的证件都带齐了,先去民政局等你,你要不来,下次我就可不一定有时间”
幸亏原主也是本市人,结婚的时候,有传言说,她家可能会被拆迁,因而她没有把户口迁到孟家,如此倒是省了沈容不少事。
见沈容把证件早都准备好了,迫不及待地想离婚,孟家的脸色又黑了一层,他起身,对沈容撂下一句“等着”
协议都签了,离婚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杨律师不想浪费自己宝贝的时间,遂起身,对孟父说“肖女士的案子还有些情况需要理一理,我让助理陪孟军去吧。”
孟父又不傻,哪会不明白杨律师的意思,况且孟军是个男人,单独去离婚沈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于是赶紧说“这就不用了,协议都签了,只是去办手续而已,孟军一个人就可以了。”
于是,最后文安陪着沈容一起去了民政局。两人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民政局都快下班了,孟军才板着脸姗姗来迟。
沈容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那又怎么样她拿了四十万,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便是再等他一个小时也无所谓,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等签字离婚的时候,面对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沈容脸上都是开心的笑意,跟孟军黑漆漆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双方没任何纠纷,都同意离婚,的速度非常快。十几分钟后,红色的离婚证就出炉了,沈容食指和中指夹着离婚证,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对在大厅等候的文安笑道“这段时间,辛苦文律师了。我能顺利离婚,我妈的事情能够得到合理的赔偿,这一切都得感谢文律师。为表心意,今晚我请文律师吃饭吧”
婚离了,赔偿也拿到了,接下来孟母的案子将不涉及民事赔偿,只需要检察院提起公诉就行了,也不用文律师出面了。两人的合作到此结束,以后没什么事,估计也不会再来往了,沈容便想趁着今天请对方吃饭,兑现上次的承诺。
文律师本想婉拒,扭头就看到脸色黑如锅底,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的孟军出来,于是笑了笑,故意改口说“不如把长河以客人叫出来,人多热闹,庆祝你跳出火坑”
火坑孟军冷笑着从沈容旁边走过,轻蔑地冷笑道“一穷二白,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还有个拖后腿的老娘,也就只配嫁给住在筒子楼,卖苦力的还庆祝,沈容,你迟早会后悔的”
这种想法不止孟军有,其他人估计也这么想的。沈母明知道沈容在孟家过得不开心,为何还是不支持她离婚,不就是担心沈容以后再婚,只能越嫁越差,找的对象还不如孟军吗这是事实,大部分女人的二婚对象综合条件都要比初婚差一些,因为不少离婚的女人处于弱势地位,几年婚姻生活下来,经济条件、个人能力没有大的提升,鲜嫩的容貌却被时光日复一日地磨成了黄脸婆。青春不再,又没有其他优势弥补,还顶着个离婚的头衔,当然只能越找越差
沈容时时刻刻告诫自己,哪怕这不是她的人生,她也不能稀里糊涂活成这样侧头挑眉瞥了孟军一记,沈容慢悠悠地说“是吗那咱们走着瞧,看看谁会后悔”
语毕,沈容招呼上文安,离开了民政局。
本来说好去吃饭,不过刚上车,文安就接到了电话,有个客户有要紧的事找他,这顿饭只好推迟。
沈容跟文安在民政局道了别,各自回家。
沈母也从东南亚回来了,出去半个月,天天睡醒了玩,玩累了睡,见识了许多不同的风景,结识了活成另外一种模样的老太太、老先生,沈母的气色好了许多,性子也开朗了一些。
看到沈容回来,她系着围裙把烧的汤端上桌,招呼沈容“吃饭了”
沈容把包放下,走了出来,先将红色的离婚证放在了沈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