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切长谷部无数次地悔恨当时所做的回答。他甚至没有仔细想一想,就立刻激动地满口答应:“需要我做什么,请随意吩咐。”
——那时,审神者已经很久没有任命他做队长或者近侍了。后来想想,一定是由于已经厌恶自己到一定程度才会如此。听到他的回答,审神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太好了,一会我让其他刀剑们先返回本丸。你去帮我把那振一期一振抢到手。”
什、什么?
压切长谷部还记得当初听到这个命令时,那种不敢相信的那种感觉。要怎么抢到手?粟田口短刀们怎么可能允许其他人抢夺他们唯一的兄长,一期一振又怎么可能愿意放弃自己的弟弟们?所以,他要去与那边的一期一振和一群小孩子战斗?
……将其他本丸的刀剑抢到手里,然后呢?审神者和一期一振间的契约该如何解决,一期一振又怎么会愿意服从强抢到他的审神者命令。如果真的靠这种手段得到这振四花太刀,难道从此不派他出阵,就将他锁在房间里,当做一件从其他人手中掠夺到的装饰品欣赏吗?
可那并不仅仅是一振刀剑,他有人类的形态,有自己的感情。
压切长谷部在第一时间开始摇头。他原以为火烧寺庙和手刃家臣已经算是肮脏的工作了……是他的错,他明明一直都在说,无论什么都愿意为审神者做到,只要是他的愿望就会努力达成。但实际上……审神者第一次命令他去做不光彩的事时,他就毫无犹豫地拒绝了自己的主人。
他清楚地记得审神者当时惊讶和难堪的表情。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拒绝。紧接着,审神者的脸一寸寸地憋红了。他们彼此都知道,如果连压切长谷部都不愿意执行这种命令,审神者就再不可能找到第二振刀剑去执行。
在沉默了一会后,审神者恼羞成怒。他冷笑着,压低声音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不愿意?你认为我疯了,还是觉得我很卑鄙?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更可耻吗?从第一天见到我开始,不停地念叨着什么都愿意去做,把这个当成自己了不起的优点,一遍遍自吹自擂,欺骗我,让我以为你确实如此,感动得要命,一次次容忍你的多管闲事。”
压切长谷部睁大了眼睛。审神者说得非常对,精准地击中了打刀那点争宠的攀比。他感到自己所有心事像一本简单的读物,摊开在阳光下,被自己的主人看得一清二楚。这让打刀羞愧到无地自容。
审神者刻薄地学着压切长谷部的口气说:“主,不要做这个,主,不要做那个,我妈都没你那么啰嗦!她生了我养了我,你呢?你觉得你为我做了什么,有资格这么管教我?”
“还有,我早就想说了,你有个前主人叫织田信长,是了不起的豪杰,但你又不是只有那一个主人。提到织田信长就咬牙切齿,可是明明是黑田拥有你的时间更长,说起他却那么瞧不起,就是一句直臣都算不上的‘家伙’!那我呢?你有没有想到我,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我只是个普通人,平民百姓,如果生在古代,没准连个姓氏都没有!你连黑田都瞧不起,我要怎么相信你瞧得起我?!”
“你可真了不起啊!”气疯了的审神者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宝贝吗?只不过是个二花的打刀而已!在高级点的地图看到了,都没人愿意弯腰去捡!”
真是奇怪,审神者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没错,压切长谷部原以为自己并不挑剔——无论是哪位审神者唤醒了他,他都愿意拼尽全力,为他尽忠到生命的终结。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当他仅仅只是一振刀剑,没有属于人类形体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就算织田信长抛弃了他,黑田如水也只不过是个连直臣都算不上的家伙。他并不认可那个家族做他的主人,始终在盼望着织田信长能够想起他这个曾经的佩刀,将他接回自己身边去。
压切长谷部从没有深究过自己想要尽忠的心理。而他的审神者却好像认真地、深入地想过去了解他。审神者记住了他的过去,剖析他的心理,比他自己看得更清楚和明白。
“如果不是你一直说自己做什么都行,我根本不会提那种要求。诱导我想歪,然后再一本正经地拒绝,表现出你其实是个有原则的付丧神,而我是个卑劣的人类,你是在耍我吗?”
——压切长谷部所受到的伤害,其实比都彭之前所遇到的刀剑们更加深刻。第一任审神者唯一一次愤怒的爆发,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原来,在审神者眼中,我是这样的存在吗?之前随口就来的各种口头禅,其实会给主带来各种困扰和伤害的吗?真是个自私卑鄙的家伙,言而无信,又从不考虑主的心情,被厌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他所骄傲的、以为无人能及的忠诚被自己的主人彻底否定,又以那样的方式所遗弃……是的,在被遗弃前,在黑市里,压切长谷部的主人还特意让他了解到,那天他的种种顾虑都只是托辞。契约可以改变,人类有许多方式让付丧神学会屈服,有人类形态的刀剑,仍然也只是刀剑而已。
压切长谷部的第一任主人,就这样碾碎了这振打刀的信念。除了暗堕和死亡,他面前再无其他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