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还是给柏城做了手工汤圆,陪柏城看了电影,电影看了半截就亲上了,亲到最后亲上了床。他们相拥着亲密,激烈而热情地释放着最后一次任性。
做完后,柏城就将宿郢踢下了床“走。”
宿郢没说什么,起来穿了衣服,然后拿了个小行李箱装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其他的行李早在白天时就被柏城派人送到了宿郢的新家里去,现在屋里就剩下卧室里搁着的两套睡衣,一双拖鞋,一个水杯,几本睡前财经类读物,两盒烟,一个打火机。
柏城就坐在床边歪着一只眼看他整理,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我要走了。”宿郢收拾好东西说。
“走吧。”柏城半眯着眼假寐,随意地挥了一下手。
“柏城。”
“走吧。”柏城声音提高了些,有些不耐,他把头偏向里侧,不去看宿郢。
宿郢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最后说了声“保重”,然后就离开了。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卧室的门被关上了;大门被打开了,大门被关上了。脚步声渐渐远了,远了,消失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柏城睁着一只眼木木地看着房间的一角,那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他就那样看着、看着、看着。
在床上坐了一整夜,他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想不了。窗外的月色渐浓,繁星闪烁,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掀开被子,愣了几秒后下了床,草草地套了衣服,穿了拖鞋,向门外冲去。
此时才刚刚凌晨三点,多数的人还在睡梦中。酒店中安静得只剩下墙面上挂着的钟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空气只有一丝凉,但那一丝凉却透了骨,让人浑身发疼颤栗。
值班的服务前台正昏昏沉沉地盯着电脑屏幕,强打精神地处理着值班信息,虽然眼睛还睁着,但大脑已经处于放空状态,她们这样的前台服务在上班期间连打盹都是不可以的,有时候实在睡意来了,就站一会儿,稍稍走动走动。
这名敬业的前台刚刚站起来要清醒清醒,就听见电梯口发出“叮”的一声,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她没有看清楚是谁,习惯性地弯起嘴角准备招呼。
“早”上好。
后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就瞪大了眼,看着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穿着睡衣的男人一起一伏颠簸着往门口跑,他毁了容,一颗眼球被摘除了,那边的眼眶都成了平的,微微凹陷下去,加上皱皱巴巴的颜色灰暗的一大片皮肤,看起来活像从哪个坟堆里跳出来的僵尸。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出现这样一个人,前台服务员的魂都快被吓掉了。等着人瘸着腿奔了出去,她骤然跃起的心跳才慢慢在几次深呼吸后平息下来,回过神后,愣了半晌,脑中才渐渐浮现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是他啊。
自出了那事以后,柏城跟宿郢住到了酒店最里侧最偏僻的独栋豪华楼里。从那里到最外面的大门如果不开车的话,只有一条小路可通往最前边的地方,大概要走半小时,即便是跑着,也要十来分钟。
天黑着,虽然有月亮有星星,还有一盏盏柔和的路灯,但柏城依然看不太清楚。一只眼睛没了,仅剩的一只眼因为手术视力也稍稍下降了一些,平时白天时都需要戴眼镜才看得清,更不要说灯火灰暗的深夜。
他就这样在这条昏暗的小道上颠颠簸簸、起起伏伏地跑着,残疾的腿让他跑不快,并且动作还滑稽又可笑。跑了一会儿,头被自己颠得有些晕了,眼前泛花,他不得不放慢了些速度,走了几步,缓了一会儿后又继续跑起来。
这条小路仿佛被月光拉长了,他觉得他跑了很久,但实际上并没有,只不过三四分钟罢了。
可就这三四分钟,也已经让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昏眼花。
那条常常出毛病的瘸腿这会儿也像故意跟他作对,膝盖突然疼了起来,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猛不丁一脚下去,膝盖就没了力气,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他条件反射地用手掌撑住地,地上的小碎石将他的手掌磨得生疼,肯定出血了。
真是人老了,腿也老了。
他有些疲惫地自嘲,等着疼过了劲儿,他才勉强撑着地站起来起来。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人。
唯一的眼睛眨了两下,虽然还是看不太清,可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
杨清择。
他没走。
他还来不及想为什么杨清择走了这么久了还在这里,就看见对方的身子似乎晃了一下,抬起腿要向他走来。耳朵边是不绝的蝉鸣声,像放了一桶的鞭炮,炸得噼里啪啦,吵得他心烦意乱。
一步、两步、三步。
他看着杨清择越走越近,在近得只剩下两步之遥时,他突然转过身掉了头,一手按着疼痛的那条腿,快速地往来时的方向返回。
“柏城。”
杨清择在身后叫了他。
他吓了一跳,直接跑了起来,比先前跑得更滑稽,但速度好歹是快了些。他跑得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了,可还在跑。
跑过这条小路,跑回了大楼里,进了电梯,电梯门开,进了房间,反锁上了门。他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朦朦胧胧一片。
他木然地想,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