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年幼, 无知无觉, 见有人问话,还跟在站在一边儿, 就鼓着小肥脸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许多童言稚语在大人看来不值一提,甚至会觉得好笑, 路过进来买东西的人好几个都笑了,说大人的事小孩儿不懂。
会来县城粮站买粮食的大多是城里人, 他们对乡下农民的生活不全然理解, 只知道种田, 要交一部分公粮, 这粮食运到城里来, 养活了大片城里人。
既然是这样,他们得靠着这些粮食吃饭, 又怎会为农村人说话?
兴许有些见识多觉悟高的城里工人知道些农民的难处,但进来这几个显然不是。
他们笑着说“交公粮那是上头领导给的指标,是公家事, 自然是按照规定的来办, 这有什么好争议的?”
“小娃娃, 你才三岁, 这些你不懂, 咱们工人在工厂里上班, 农民自然是种地,都是本职工作,农民不交粮食了, 那还不乱了套儿?”
几个穿着工厂制服进来买粮的也就无意识说上几句,就像遇着闲事发表下意见一样,没当一回事儿,调笑两句,买了粮食就走。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脸色却有一些不好看。
先前抱着团子的秦于礼还满是警惕看着这对中年夫妇,这会儿被那几个人说的话给惹恼了,他们说的话站在乡下人立场上不中听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秦于礼觉得,我闺女我暗戳戳欺负可以,你是哪根葱?哪怕她才三岁,说的话也轮不着你来教训。
三岁的小孩儿正是爱说话的时候,家里人多乡下人话也多,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爱叨磕。
不仅在家里叨叨,还爱出去吹吹牛侃大山。
这阵子团子经常让奶抱着跟村里那些大娘大婶们聊天,跟着捡了不少话,这觉得自己学了不少,就爱显摆出来。
团子刚开始还让几个工人叔叔阿姨给说懵了,等那几人出去后她回过神来,对着他们背影吐舌头,说“奶说了,抢粮食的都是农民的阶级敌人,是要消灭的纸老虎,奶说贫农最光荣!”
几个刚踏出门的工人“……”这话……咋反驳来着?
中年夫妇“……”
秦于礼没忍住乐了,摸了摸自己闺女的小脑袋,心说虽然有时候是个小烦人精,但好歹是自己闺女,会说话,随了他!
秦国树这会儿还有些傻眼,他深刻觉得才三岁的侄女比自己这个大队长还来得会说话,瞧这嘴皮子利索的,都快赶上他娘了,不愧是老娘带在身边教着的,以后兴许是个好的宣传委苗子,多念念书,看能不能进公社宣传委上上班,多好啊。
团子连自个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不大明白,都是从奶和其他大娘大婶那边捡话来的,平时在食堂吃饭也经常遇到其他社员或干部。
这些人爱逗着长得好看嘴甜可爱的小团子,话说多了,听多了,自个儿七拼八凑也能语出惊人。
秦国树心里寻思,今儿小弟没给他添乱子,倒是三岁的侄女出乎他意料了,这县城里到处都是工人阶级,秦国树怕侄女再有什么语出惊人的话,得罪别人,就扯了扯三弟的袖子,说该回家了。
中年女人笑着出声,她是个和蔼的女士,脸盘圆圆,一脸福相,笑着说话的时候很是柔和,对了小孩儿的胃口。
“两个小兄弟,先别忙着走,我瞧你们家小闺女有眼缘,想请她吃糖糕行不?”
见抱着孩子的年轻人面色不渝,还有些警惕的样子,心说倒是个敏锐的年轻人,从开始她就观察过了,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都对他们的搭讪防备心挺重的,要不是怀里的闺女正说得开心,兴许是要抱着人就走。
她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那儿媳妇快生了,你们家孩子又可爱聪明,想请她吃糖糕沾沾福气,看过两月能不能生下个漂漂亮亮的小闺女出来。”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淳朴,除了秦于礼这个奇葩外。
秦国树听了笑笑说好,反正他们也正好要去供销社给侄女扯布料买糖糕吃。
当地是有一种说法,说要是家里有孕妇,跟哪个小孩子接触接触,是能沾点福气的,这沾福气也是有说法,你得买点东西回给人家小孩儿,这才算完。
不过一般这样的,都是喜欢跟男娃接触,毕竟主流社会环境下,老百姓的观念还是觉得男娃实在,长大后能传宗接代,找工作也好找。
眼下那些真正吃香的工厂,比如机械厂、钢厂这样的,招的多是男工人,女工人去的纺织厂食品厂多些,这些分量不如国家正在扶持的重工型厂子来得重。
奇的是,这对中年夫妇竟然更喜欢闺女??
看秦国树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中年男人笑了笑,背着手当先走出去,“她们女人家就是事多,两个小兄弟,咱们走走随便聊聊。”
秦于礼抱着闺女,表面不动声色,冷眼看着这对中年夫妇一唱一和,又看那中年男人走路的姿态步调,以及他下意识走在前面的动作,心下推断这人兴许是不简单。
县城如今治安不错,又仅仅是去结伴供销社,顺路的事,没啥大事儿,秦于礼就只当自己多想,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慢慢走。
他大哥傻乎乎跟在前头,那中年男人是把聊天的好手,把他大哥哄得团团转,几句话功夫连自己哪个生产队的叫啥名字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虽然没啥不能说的,秦于礼也为自家大哥的智商感到窒息。
他是偏心了,不是对他更好偏心,而是生娃的时候把智商全给了他,两个哥哥脑子都不太行。
团子伸出胖爪子捏了捏爸爸的脸,催促他走快点,她还没说完呢,她也想聊天!
秦于礼“……”他闺女智商总不至于被大伯传染?
按照老秦家的偏心定律,被偏心的一定是脑子好使的,团子这么招他娘待见,兴许脑子也是不错的?
秦于礼琢磨着等年龄到了,送孩子去公社小学念书就能看得出来,想当初他故意考试交白卷,天天抱鸭蛋回来,因为这样他娘就会着急,会给他煮鸡蛋泡红糖水补脑子,虽说如此,但是课堂上书本上老师讲的那些他全能听明白,还觉得傻兮兮的,这么简单的玩意儿都没听明白那还是人吗?
假如换成闺女的话……假如没学他耍滑头的话,去上个学就能验证是不是好脑子了。
秦于礼都想着以后便宜闺女上学的事去了,这会儿丝毫想不起来,之前几次三番咬牙切齿琢磨过要花式丢掉团子,还想过丢哪里比较合适。
他毫无所觉……
团子不满了,喊道“大伯伯,等等我和爸爸!”
去供销社买了东西,秦于礼毫不客气笑纳了这对中年夫妇的糖糕和点心,他们出手挺大方的,给团子买了一斤牛奶味的白糖糕,还买了一小包奶糖,价钱不便宜,要钱还要票。
秦于礼笑着道谢,收礼的时候没客气过,开玩笑,是他们别有居心接触他们,要是收了人家好意,秦于礼觉得自己就是有便宜不占的王八蛋。
就这么会儿功夫,从粮站到隔条街的供销社,秦国树这货已经把中年男人当成忘年交了。
这中年男人姓陈,叫什么不知道,秦国树跟人称兄道弟,喊人家陈大哥。
他觉得陈大哥兄弟是个好人啊,思想觉悟也高,跟他聊天的时候,完全能体谅到农民同志的辛苦,能理解他们的难处,还跟他一块儿□□了那些剥削老农民的干部。
秦国树皱着眉头,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愁眉苦脸的,“哎,陈大哥,也不知道这世道是咋了,填饱肚子不比其他重要吗?再要求发展不也得靠人去出力?”
“城里工人都是文化人,咱们乡下人是比不上,可城里人也要吃粮不是?他们吃的东西那也是老农民种出来的,把农民同志们饿死了,谁给城里人种田啊?”
一路过来,秦于礼听了一路,到了这份上,他是看出来了,这中年男人兴许不简单,估摸着是城里干部啥的,他问这些话更像是上头领导来考察时问的话儿。
否则一般人不会问这些,更不会耐心听他傻大哥唠叨还有一个三岁孩子时不时插嘴,说的话幼稚,又叫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