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帐篷里可以住六个人, 在这炙热的夏天, 拥挤不说, 还特别的闷热。
说是稍微好点的帐篷, 也就是帐篷保存得比较好,没有漏洞, 蚊子钻不进来罢了。
这还是王林杰考虑到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秀才特意从军中调来的帐篷,往年哪能有这待遇。
像外面的士兵和民夫们都是累了躺在地上睡, 谁会关心你躺地上烫不烫背, 能有休息的时间就不错了。
江景元坐在自己的小床边轻蹙了一下眉头, 他虽没有洁癖,但也不喜与这么多人同住,遑论他还不知道要同住的都是些什么秉性的人。
想到这里江景元把徐水舟给他带的东西一一整理出来, 只留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 然后提着包袱来到王林杰的帐篷。
他这一举动又让某些人误会了,以为他这是去贿赂巡抚大人,都在笑他不自量力。
“你这小子还想贿赂我”王林杰看到江景元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 斜视了他一眼。
江景元轻笑一声, “大人误会了。”
指着自己的包袱说道, “这是家中夫郎准备的, 奈何准备得有些多,学生这也是恐其他学子眼红伤了情分,特意来请大人帮忙照看一二。”
王林杰被噎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江景元如此胆大,挑了挑眉, “你就不怕我”
“怕大人什么,学生相信大人是个勤政爱民的大人,这等小事定然也不会与学生计较的。”
江景元说着迈开步子,就在王林杰的帐篷里到处找地方藏包袱,他相信这帐篷给外人一千个胆子他也不会来偷。
王林杰瞪大了眼睛看着在他房间里胡作非为的江景元,有些气结,这小子几顶高帽子给他带下来,让他生不起反驳他的话来。
江景元拿着包袱最终找到一个王林杰的衣柜,里面乱糟糟地放着两件臭衣服,江景元把衣服拿出来放在柜子上,将自己的包袱塞了进去。
“臭衣服不用放在柜子里,大人还是注意点卫生比较好。”
“你和臭小子,给我滚出去。”王林杰气的胡子都瞪起来了,这小子怕是得了失心疯吧。
江景元像是没有听见王林杰的话一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冷不淡道,“包袱一共有三套换洗的衣服,半斤牛肉干,一坛子酱肉,还有些饼子与糖果我会每天都过来检查的。”
“你个臭小子,我堂堂四品巡抚还会偷你东西不成。”
江景元越说王林杰的呼吸就越重,恨不得把面前这人给丢出帐篷外面去。
“学生相信大人的人品,但万一大人手下有馋嘴的偷吃了学生的吃食,学生可没地方说理去。”
江景元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就是在试探巡抚的底线。
“滚出去,之后允许你每天来检查,要是少了一样,我三倍赔给你。”
王林杰大怒地瞪着江景元,最后吼了一句。
江景元行礼过后退出了帐篷,随后背后就被王林杰的脏衣服给砸中,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给甩了出来一样。
江景元笑着收拾地上的衣服,准备找个地方给洗干净,就当作是给巡抚大人的保管费。
王林杰看着江景元走远的背景,无声地笑了笑,“这小子倒是挺有意思的,胆大心也细,连我都敢来试探。”
“就是不知,这次会有怎样的表现。”
王林杰摸着下巴想了想,叫了个士兵进来“去给我盯着我的衣柜,任何人都不得打开。”
“是。”士兵站着笔直地应了一声。
江景元刚从江边洗好衣服回来,就看见陈钰泓带着六百多人浩荡地走进营地。
瞬间就惊动了营地里的所有人,他们征集徭役的人都已经全部到齐,怎么这会还有这么多人过来。
就连王林杰得知消息,也亲自过来询问。
“陈钰泓你带如此多的人过来做甚。”
“回禀巡抚大人,这些人都是狱中的罪犯,都是过来帮忙徭役的。”陈钰泓神色淡然地回道。
“胡闹,万一有人逃跑怎么办,你这不是乱来嘛,这么多罪犯,要是都逃走了,梧桐县还不得乱套。”
王林杰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陈钰泓又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做事怎么这般鲁莽。
“回巡抚大人,是我叫陈主薄这样做的。”江景元晾好衣服,擦干手上的水渍紧赶慢赶地过来说清楚。
“又是你,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江景元不出现还好,他一出现王林杰怀中就揣着一团火。
这小子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吧,都敢把狱中的罪犯放出来,知不知这要是被人给将一军,他下半辈子可都完了。
“巡抚大人稍安勿躁,这些罪犯的脚都是用铁链锁住的,跑是不太可能跑的。”江景元不急不躁地说。
王林杰却不这样想,“你可知这些人都是因何犯罪入狱,其中不乏有些技艺高超的偷儿,你怎么就知道他打不开脚上的锁。”
“学生相信能够到这里的人都不会逃跑,因为他们干活是有报酬的。”江景元自信笑笑,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是经过备案的,并不是胡乱挑选的。
“报酬,你那儿来的银子。”王林杰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你的意思是说用你收上来的银子给他们付工钱”
江景元含笑点点头,本来他想给县令建议以工代赋,但是时间上来不及了,而且衙门也不一定拿的出这个钱来,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不仅仅是每日开工钱,干得好的还能减刑,真有想不开的想逃跑,他也带不走这么多人,被抓到刑法还要更重,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家人都还在梧桐县内。”
江景元可谓是把这些罪犯的软肋全都捏在手中,萝卜加大棒双管齐下,他就不信这些人还能跑了。
“说得也再理那就依你这样办吧。”王林杰沉思半响,觉得江景元的这个法子实在是妙。
既赚了钱,又能给狱中的罪犯找点事情干,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要是狱中的罪犯再多一点,就能代替好几个村子的徭役了。
江景元见王林杰在沉思,出声打断他,“巡抚大人,为何每年都把徭役集中在这一个月内呢。”
“那是因为平常百姓们都得农忙,总不能为了徭役就把农事给耽搁了,冬日又太冷,土地都冻僵了,也不好开工。”
王林杰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但是这些狱中的犯人是不需要农忙的,学生记得一些重犯都是需要运去煤矿挖矿的,煤矿危险,但修路治理水患等相对的要安全得多。”
江景元的话点到即止。
王林杰立马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你是说让这些罪犯代替徭役,妙啊,妙啊。”
王林杰越想越觉得妙极,每年的徭役百姓们都苦不堪言,朝廷也是想了各种减轻徭役的办法,但都治标不治本。
江景元的一番话却给他打开了思路,这些罪犯有些本身犯的就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罪,丢在牢狱中也起不到惩罚的作用,反而生起人的懒惰心理。
要是罚他几个月的徭役,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再犯,就算是累死病死也没有关系,反正死的也是犯人。
王林杰思索着就回了帐篷开始写起折子来,这样的好法子,一定要上报朝廷才行,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减轻一丝负担。
江景元没有管王林杰去做了什么,把这六百多的罪犯组织起来,去远一点的地方砍了些树木回来。
正好田间又刚收了稻谷,稻草都被村民们摞起来准备当柴禾烧,江景元花了极少的代价就拿到一大堆。
又组织起村民帮忙搭了个草棚子,给不了大家太好的住宿坏境,起码让人家有个避阳的地方吧。
睡在稻草上比睡在炙热的地板上强,夏日燥热,到了晚上地上回潮,这一冷一热,人又处于一个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不生病才怪。
其他的秀才也不傻看到江景元来了这一手,觉得不能落后太多,纷纷组织起人手搭棚子,其中以方新立和魏良骏最为积极。
两人不愧为秀才中的新秀,很快就举一反三,不仅盖起棚子,连带着厕所卫生问题都考虑到了。
甚至还想到了防止瘟疫,正准备请求巡抚大人批准,去采购一批石灰粉回来。
江景元见他们把剩下的细节都大包特揽,也乐得省事。
俗不知两人这是被江景元给吓到了,他一上来就搞出这样大的动静,还在巡抚大人面前混了个熟脸,他们要是不加把劲,岂不是叫江景元给比了下去。
江景元见这边没了他什么事,沿着清水江的江堤走了一阵子,观察观察地形,时不时在自己随身带着的纸上用炭笔写写画画。
直到傍晚了,他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才恍然想起自己没有吃饭。
想到在家看书或者练习八股文忘记时间的时候,阿舟都会提醒他吃饭,现如今没人提醒,他都记不起来要按时吃饭了。
沿着江水慢慢走回自己的帐篷,净了手,就去了王林杰的帐篷。
此时王林杰的帐篷里并不清静,方新立和魏良骏两人正在给他汇报着他们俩罗列出来的注意事项。
江景元一进入到帐篷两人的声音就戛然而止,脸色都有些憋红。
明明两人都比江景元还要大上几岁,却总一种在江景元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江景元淡淡地扫视了一眼他们,点了点头打招呼,走到他放包袱的柜子里,自顾自的拉开柜子门,把包袱里的吃食掏了一点出来。
拿在手里,慢悠悠地吃着出了王林杰的帐篷。
“他、他吃的不会是巡抚大人的吃食吧。”方新立咽了咽口水,抽动了一下鼻子,仿佛还没能闻到江景元手上牛肉干上的鲜香味。
魏良骏摇了摇头,表示也是一脸懵,难道说江景元和巡抚大人已经好到了这种地步
第二天,天刚一见亮,所有人都被叫了起来,挖土填堤坝。
一排人站在清水江的两边不停地加厚堤坝,江景元观察了一下,江水好像比昨晚又长涨了点。
“大人,这样加深堤坝有用吗。”江景元看着干得热火朝天的民夫们,深深地有些担忧。
王林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能防一点算一点,现在挖河渠工程量太大,时间上也来不及。”
王林杰也有些担忧,梧桐县整个县的民夫召集起来也不过才一万多人,看起来虽多,但这点人想挖一条可以排洪的渠道远远不够看。
“祈祷别下雨吧,只要不要雨,这堤坝就不会决堤。”
王林杰抬头看了看天,在心中默默地期盼着今年不要下雨。
江景元幽深的眸子看着奔腾的江水闪过一抹担忧。
靠老天爷都是不靠谱的。
夏日这般热,即使现在不下雨,待到九月份,这加固的堤坝依旧有些不靠谱啊。
“好了,这些都不是你改考虑的事情,下去忙你的去吧。”王林杰观察了一会干的热火朝天的民夫之后,就回了帐篷。
江景元思索了一阵也去忙活他的去了,他们这些读书人虽然不用去买力气但要出力的地方真不少。
要给民夫们合理地安排劳作,还要安抚他们的心灵,及时发现不足的地方并改进。
第一天所有的人都有些乱糟糟的,分配也有些不合理,勤快的拼命干,偷奸耍滑的各种想着法子偷懒。
照这个速度下去,累的累死,闲的闲死。
“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出来一下,单独扛沙包,其余的负责挖。”
江景元很快把那几个偷懒的给找了出来,让他们负责扛沙包,这样不容易偷懒。
刚开始这些人还有些不情愿,江景元却不会惯着他们,如果不愿意干,就刑法伺候。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累得跟个死狗的,躺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关键如此高强度的劳作,工地上的伙食却做的不怎么好,一碗稀粥,一叠咸菜,而且只供应早饭和晚饭饭。
江景元还好,徐水舟准备得东西很充足,能够自己打个牙祭,关键他也不用高强度的劳作。
但是这些民夫却不成,这样一个月下来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他还看见好多人累了也不喝热水,而是跑到江里随便掬一捧江水解渴
要知道周围可是有一万多人呐,吃喝拉撒全挨着清水江,江中不知混入了多少细菌。
回到帐篷里,江景元坐下沉思,慢慢在自己带来的纸,用炭笔一点点的记录下来,并修改了一部分。
从第二日起江景元便不再让所有人死干,搬沙包的搬半个时辰就必须得换换,不能让人累到虚脱。
也不许他们喝江水,并且拿了些银子在伙食房那边买了些绿豆,熬了一大锅的绿豆汤,渴了可以喝绿豆汤解渴。
征召来的民夫们都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理,有上好的绿豆汤,谁还去喝不干净的江水。
其他人也想学江景元,但是一掏荷包发现根本没有钱。
绿豆贵是不贵,也才五文钱一斤,但是架不住人多啊,每个秀才手下最少也得有五百人左右。
五百人一天怎么也得需要十斤绿豆,一个月下来就要一两银子,家中富裕的还好说,负担得起。
家中有些贫寒的就舍不得这个钱了。
江景元的一番动作看得方新立和魏良骏两人着急不已,本来有些势均力敌的两人,因为江景元第一次准备联合起来。
“魏兄,没有想到这江景元人不大,心眼子却这般多,如果我们两个不联合起来,这次就真是给他做陪衬了。”
方新立其实心里很不好受,一直以来他都是被众星捧月的,不论是家世还是才学,在梧桐县里都是拔尖。
本以为这次事情肯定比上次游春要来的妥当,再怎么说他方新立在梧桐县还是有几分名气的。
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先是没有通知大家带行礼,就已经是落后江景元了,更没有想到江景元一上来就放了一技猛招。
彻彻底底真晕了他。
但再怎样他方新立也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就算有江景元的珠玉在前,他方新立也要跟江景元掰掰腕子才行。
魏良骏摸了摸下巴,看了看江景元的帐篷,又看了看王林杰的帐篷,把方新立拉到一旁小声嘀咕。
“这江傻子你我都知道他的性格,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转变,你说他会不会是受了高人指点。”
方新立一拍脑袋觉得也有道理,江景元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挺呆头呆脑的,怎么这才多久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方新立仔细一反思,江景元自从上次游春之后就变了好多,莫非那次游春之后,江景元就得了巡抚大人的赏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有巡抚大人在背后指点,江景元一下子变得如此聪明也就说得过去了。
“那我俩岂不是给他做了绿叶。”方新立顿时有些老羞成怒,搞了半天,好处全被江景元给占了去。
魏良骏按住有些生气的方新立,“稍安勿躁,你现在就是冲到他面前去把他打一顿又能怎样,除了败坏巡抚大人对你的好感,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