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汶一行人向着湖泊的方向走,沈汶正担心找不到,天明时竟然看见路边有指示的牌子,上面写了“水”字,画了箭头。大概为了怕人不认字,还在下面画了水纹。
他们顺着道路走了一段,见人多了,就又离开大路,休息了一天,夜里再赶路。好在那个路牌隔一段就会有一个,再走了两夜终于到了湖边。
夜色下,湖边有宽广的湖岸。黑压压的,看不清东西。众人商量还是等到天明再看看,就在岸边的一从树木间宿营了。
天明时,竟然有巡逻的锣声,大家都以为奇,纷纷出了篷帐观看。只见四五个衙役,一个人打着锣,后面跟着个着官服的中年人,沿着湖岸走来。
他们到了车队附近停下,一个衙役大声说:“来者听了!去湖中取水不可打斗!不可欺负弱小!不可抢劫财物!如有违者,立斩不赦!”
这些人经历过抢水和吃人城,现在竟然看到有人在此执法,竟然觉得不适。张允铮见这些衙役都带刀挎剑,忙握紧了手里的剑。一个衙役指着他说:“你!取水时不能带武器!”
季文昭忙施礼道:“见过官人们!吾等所过,有抢劫吃人的地方,武器只是为了防身。”
那个衙役点头说:“虽然如此,但在吾县,不可械斗!违者严法处置!”
季文昭感慨道:“难怪我们沿途看到有路标,县令真是吾等救星。敢问长官姓名”
一个衙役说道:“我家老爷是何县令。”
季文昭再次行礼:“在此乱世,能擎律法,乃是大义之人,何县令受我一礼。”
那个中年人面带倦色地摆了下手,说道:“不必多礼,只要各位遵纪守法,就是吾县之福。”说完,又随着几个衙役往前面走了。
湖旁边有了许多前来汲水的人,但是因为有这一小队衙役们走过,人们并不争抢。
张允铮解下了剑,对其他人说:“那边人太多了,我们不能赶着马车过去,免得有人动了邪念。你们拿着武器的,在这里守马车,我带几个人去汲水。”
沈汶自持有轻功,就要跟着一起去,季文昭段增施和霖同行,四皇子严氏和苏婉娘留在了车里。
他们背着水袋,走到了湖中间,才见到有一片白冰。早有人将岸边的冰砸开了,人们将容器没入水中,汲取冰水。
一趟走下来不够,第二次,四皇子和严氏也加入了,步行到湖中央,再背着沉重的水袋回来,
等到水袋都满了,他们启程,想尽快离开湖泊,周围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忽然,远处传来呐喊声和打斗声,夹杂着锣声,张允铮皱眉看了看,说道:“我要去看看。”
季文昭犹豫着:“我们得其惠处,该去帮一把手……”
张允铮说:“我去去就来……”说话间,一闪身就跑远了。两个跟随他的人追着他去,自然赶不上他的脚步。
沈汶皱着眉,看着张允铮去的方向,迟疑着是不是也过去。
季文昭问道:“沈二小姐既然能掐会算,又有计谋,为何不出些能救国救民的主意”
沈汶一摇手:“没有!”
四皇子闻声扭脸看她:“你听着像是根本不想费心思的意思”
沈汶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远方,“根本没办法!这种灾荒即是天灾,也是人祸。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法办。”
季文昭皱着眉问:“什么叫没法办!”
沈汶说:“这种事光背景情况就得讲上两个时辰,无法一言以蔽之。”语气特别不耐烦。季文昭被抢白了,很不高兴,小声对四皇子说:“她就是担心那个愣小子,这么没礼貌!”
沈汶正准备过去,见远处张允铮奔回来了,他到了跟前,沈汶发现他脸上有两个血点,忙问:“你没……”
张允铮不高兴地说:“当然没有受伤!担心就是诅咒,你知道吗别这么小看人!”
沈汶生气地说:“谁小看你了!”
季文昭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话:“真笨!”
张允铮愣了一下,忽然咧嘴一笑:“你担心我了”
沈汶坚定地说:“没有!”
季文昭说:“我们赶快走吧!”
张允铮回头看:“我的人一回来就走。”
季文昭问道:“什么事”
张允铮说:“抢粮食呗!现在有了水,人们就开始抢粮了。那个县令带着人阻拦,结果对方功夫硬,几个衙役挡不住……”正说着,他手下的两个人和两个衙役走了过来,两个衙役都受了伤,一个人行礼道:“我家老爷谢过壮士援手。”
张允铮说:“没什么,难为你们县令此时还敢干事,你们不怕吗”
一个衙役点头说:“我家老爷是条汉子,我们佩服他,就打算把命搭进去了。”
季文昭说:“对你家县令道声辛苦,说总是有人感激他的。”
两个衙役行礼去了,他们又启程,往沈汶的酒窖方向走。
季文昭惦记着沈汶的话,一到宿营的地方,就走到刚下了车的沈汶身边说:“好了,现在我们安营了,你给我讲讲为何没有办法”
四皇子经常跟着季文昭转悠,此时也凑了过来。
沈汶坐在车帮上,脚悬在半空,问道:“你先说说,我们为何要有……官。”
季文昭说:“官,就是管呀。你看,我们走了这一路,没有官的地方,竟然有人吃人。今天有管事官员的地方,就安全很多。”
沈汶点头说:“官吏的作用,就是管理,保护社会的稳定,扶助弱者。那么你看看,现在朝廷起了作用了么”
季文昭说道:“此次旱灾之重,已超乎朝廷之所能承受。朝廷已然多次派放救济,现在粮仓已空,官吏无粮可放,自然不能管束民众。”
沈汶说道:“朝廷失效,不是因为资源的短缺,而是因为决策失误和巨大的浪费。”
季文昭想了想,点头说:“倒也是……”
沈汶说:“不是也是,是肯定是。现在人口不过亿,日后这片土地可以生存四亿人,经过田地细种,甚至六亿……”
季文昭失声道:“什么!那么多人!”
沈汶叹气:“当然,那也不是太好的事,但是我只是想说,如果管理得当,应该完全避免这种惨祸。”
四皇子说:“也是呀,那座吃人的城,并非无水。”
季文昭紧皱眉头:“怎么才能管理得当”
沈汶无奈道:“这可就难了。一般来说,一个国家如果要真的长治久安,要有各方面的支撑。比如,要有一个合理的制度,要有发达的经济,要有先进的见识……”
季文昭举手:“停!这些……可跟史记或者资治通鉴讲的不一样……”
沈汶翻眼睛,“当然不一样。首先,就讲制度。一个制度,是轨道,能制约人们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分粥。现在有一大堆饥饿的人,要分一锅粥。如果没有管理……”
季文昭抢着说:“那肯定一起上,把粥就打翻了,谁都得不到。所以要有个人领导者。”
沈汶扳手指:“那么最原始的领导者,就是强大的人,有力量制服大家,可以分粥,但是也掌握着分配的权力。”
四皇子表示理解道:“就是说,他分了粥,还管给谁。”
沈汶点头说:“有人会尽量分得均匀,但是人都不是完人,有七情六欲。如果大家都饿坏了……”
季文昭一拍手:“那么我就会给自己多些,给自己的亲人朋友多些!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上次说的权治,人治!”
沈汶说:“所以,当权力和利益结合起来后,人们就会争着当皇帝,当土皇帝,当掌握着分粥权力的人。”
四皇子点头:“那自然就有贪污。”
沈汶说道:“最大的贪污犯就是皇帝!”
季文昭笑起来:“你又骂皇帝。”
沈汶说:“有个叫黄宗羲的说,为人君者,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公!就是好事全是自己的,坏事全给别人。自己私人的利益,成为天下普遍的目标。”
季文昭点头道:“这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让天下人负我!”
沈汶冷笑着说:“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视天下人民为人君囊中之私物,只能当走狗,不能当主人。”
季文昭皱着眉想了想,点头说:“还真的是这样的。可是不这样,谁来治理国家”
沈汶撇嘴:“谁都可以!要知道,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有了皇帝这种集权制度,才让国家陷入了困境!”
季文昭说:“可是,自古就有明君贤帝……”
沈汶打断说:“没用!不管多么贤明,十个都挡不过一个败家子!更何况大多皇帝都是昏君!远方的国度有一个特别贤德的皇帝,嗬,又敬神又慈悲,对百姓特别好,还写了沉思录之类的书,鼓励人们追求崇高和善良,算是人中的圣者。可是他传位给了他的儿子。他儿子一上台,先杀了万人,许多是过去和他比过武,把他打败的人。他让对方持木头剑,他自己拿真刀真剑,体会亲手杀了他的那些仇人们的快感,自然这个国家也没持久。”
季文昭苦笑:“他毕竟还是登了皇位,太子现在是未登天子位,先置杀人刀。已经开了杀戒。”
四皇子小心地说:“三皇子,不是这样的人。”
沈汶看他:“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肯定都不是日后被外夷夺了江山,外夷的皇帝可是会仁慈而不是杀人如麻”
四皇子哑口无言。
沈汶说道:“这种将权力和对资源调动的利益结合起来的制度,把权力的得失高置在了道德人情信仰之上,人们为了谋得权力和其后面附带的种种好处,就会不顾所有准则……”
四皇子说:“严老夫子说了,利欲熏心者,会不择手段。那么用道德来教育人心,是否有用你看,我们沿途遇上了吕县令,还有这个坚守岗位的何县令”
沈汶问:“国家的治理怎么能靠着个人修养那个靠拍马上任的太守,那些贪污结党的人,难道没有研习过道德经典太子难道没有读过圣贤书”
季文昭说:“人说欲壑难填,就是这个道理。”
沈汶说道:“这种分粥的人也管着分配,就好比管钱的人也可以花钱,权力的集中,必然导致贪欲横流。”
季文昭问道:“你就知道批评,能不能说说如何能改变”
沈汶看季文昭:“你已经知道该怎么改了呀。”
季文昭一愣:“我怎么改的”
沈汶说:“你那天分那一罐酒,不是分了,然后让大家自己挑吗”
季文昭恍然地啊了一声,然后久久地沉默。
四皇子想了想,摇头道:“可是治国时,怎么才能让能分酒的人不分配呢”
沈汶说:“就是法治和民治……”
季文昭举了下手,不让沈汶说下去,半晌后说道:“我知道民治,是让民众自己选择,就是自己选哪碗酒。我知道法治,就是有人在一边看着,不让人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