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表情
姜雪宁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莫名有点怂,只疑心自己说错了什么“那我吃一个”
谢危“”
姜雪宁立刻改口“那还是不吃了。”
谢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
可不是笑姜雪宁。
而是笑自己。
他莫名摇了摇头, 看着自己掌心那盏茶, 却是想起燕临来, 道“性情顽劣, 脾气不好,还没点眼力见儿,也不知燕临是着了什么魔。”
好端端怎么提起燕临
而且还纳闷燕临为什么看上她
姜雪宁扯了扯嘴角, 小声嘀咕“所以燕临有人爱,而你没老婆么。”
不过话刚一出口她就看见谢危眼神抬起来了, 立刻道“您说得对,我不学无术, 我配不上燕世子。”
“”
这心里有怨言又一副不敢同他计较的模样, 看得人发笑,可谢危的唇角刚弯起来一点, 又不知为何沉降了下去。
燕临。
勇毅侯府。
冠礼。
不知不觉, 日子已经很近了。
姜雪宁说完方才的话, 也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上轻松的深情便跟着沉默下去。
她还记得上一世的冠礼。
那时她对朝野上下的局势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当时勇毅侯府已在危难之际,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去当皇后, 但还没到付诸实施的时候,是以还十分贪玩,小孩儿脾气, 琢磨着要给燕临找个特别好的生辰礼物。
结果没想到,那日半道上误了时辰。
她迟到了。
等她的车驾抵达侯府,整座宅邸早已是血气冲天,兵甲光寒,里头哭天喊地的一片,前往赴宴的勋贵们吓得脸白腿软,奔命一般从里面逃出来。
她抓住人就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也不回答她。
她便带着自己准备好的生辰贺礼想进去找人。
可兵士将她拦住了。
她死活想要进去。
然而这时候一颗头颅从里面滚了出来,掉在台阶上,溅得地上点点都是鲜血,她顿时就吓坏了,再转头一看那些拿着刀剑的人都冷冷看着她。
也不知是谁拉了她一把,终于还是把她拉了回去。
回府后,她就病了一场。
也就是说,上一世,她甚至没能去参加燕临的冠礼。
后来,燕临因此误会她是趋利避害,是知道侯府遭难,所以故意不来。
毕竟不久后她便告诉他,她要当皇后。
后来那已经经历过风霜雨雪,披着荣光还京成了将军的旧日少年,站在她煌煌的宫殿里,轻轻按住她肩膀,帮她将头上的金步摇摘下,对她说“那一天,我等了娘娘好久。站在堂上,看着每一位踏进来的宾客,满怀期待,总想也许下一个就是你。可等了一个又一个,看了一个又一个,临淄王来了,你没有来;谢先生来了,你没有来;连萧姝都来了,你没有来。可我想,宁宁答应过我,就一定会来。于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重兵围了府,等到圣旨抄了家,等到台阶淌了血,也没有等到”
姜雪宁无从为自己辩解。
又或者,对于陷入仇恨与阴暗之中的旧日少年,一切的辩解都显得苍白。
她只能无声地闭上了眼。
前世种种忽如潮水逆涌,姜雪宁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看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盏。
平静的茶汤如一面小小的水镜,倒映了坐在她对面的谢危的身影。
她问“燕临冠礼,听人说谢先生要为他取字。”
谢危淡淡的“嗯。”
男子二十而冠,此后才有成家立业。
冠而有字,用以释名、明志。
勋贵之家出身的男子,到冠礼时基本都会请来鸿儒高士为自己取表字,谢危年纪虽比不上士林中其他鸿儒,可却是文渊阁主持经筵日讲的太子少师,往日还从未听说过谁能请得他为谁开蒙或是为谁取字。
燕临似乎是第一个。
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
可姜雪宁竟不知道上一世燕临的字是什么了,取成了吗
勇毅侯府遭难后,一切与燕氏一族有关的话题都成了禁忌,谁也不敢提起。
等燕临还朝后,也再没有谁能亲密到唤他的字。
也或许有,可她不知道。
谢危打量她片刻,道“如今京中高门都知道勇毅侯府大势不好,冠礼请帖虽发了,可应者寥寥。你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仁善心肠的,届时要去吗”
姜雪宁望着他道“燕临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不管情势如何,她是要去的,且这一世不要再迟到,不要误时辰,不要再让那少年失望。
谢危听后却是眉梢一挑,竟轻轻嗤了一声。
最好的朋友
他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反正摇了摇头,终究没说,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了,只把手中的茶盏放下,道“练琴吧。”
姜雪宁茶其实还没喝完,可本来也不大渴,聊过这话题后,先前与姚惜起争执的火气却是轻而易举便消失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她放下茶盏,坐到亲桌前练琴,还弹彩云追月开指。
昨日都弹得好好的,按理说今日会更好。
可没想到,根本没有昨日的流畅,滞涩磕绊,才没几句就弹错了一个音。
谢危转头来看她。
姜雪宁一下停了下来,看着自己压在琴弦上那纤细的手指,它们不受她控制地轻轻颤抖着,连带着被压在下面的琴弦也跟着震颤。
她慢慢将手指移开,交叠握在身前,用力地攥紧了。
可那种颤抖的感觉却从指尖传递到心尖。
她垂下头,闭上眼。
谢危第一次没有责斥什么,只是淡淡地道“静不下便不弹吧。”
燕临冠礼在即
不提起还好,一旦提起,又怎能静心
姜雪宁但觉心底沉冷的一片,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连方才与姚惜吵架时那飞扬的眉眼都不见了神采,低低应道“是。”
奉宸殿里再次没了声音。
谢危在书案前看公文,但似乎也不很看得下去。
姜雪宁在琴桌前发呆,没一会儿便神游天外。
过了有两刻,外头又有太监来,有事禀告谢危。
但看姜雪宁在里面,没开口。
谢危便起身来,对姜雪宁道“自己沏茶看书,休憩片刻吧。”
他说完从殿中走了出去。
那小太监跟着他到了廊上,压低了声音禀告着什么。
姜雪宁听不清楚。
谢危的事情,她也不敢去听。
在琴前枯坐良久,方才出神时不觉得,回过神来却觉得身子有些僵硬。
这一张蕉庵乃是燕临所赠。
少年当时炽烈诚挚的面庞还在记忆的水面浮荡,可越是如此,她看着这一张琴越觉憋闷,于是还是站了起来,干脆真坐到那茶桌前,重新烧水沏茶。
那碟桃片糕还在搁在原处。
姜雪宁正正好瞧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