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鸿山的车子那边走的时候,莫北回头,看见褚经理径直迎着那些人走过去了。
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无边无际的光里。
女人嘴在抖,手也在抖,她努力瞪大了眼睛说:
“这是我儿子的考试卷儿,全是满分啊,他全是满分啊,我求求你,别让他爸爸蹲大牢,我求求你了。”
汗混着泪往下流,她举着揉皱了的纸,要是这时候有个精通于摄影的人拍一张照片,大概可以被取名为“哀求的母亲”,再拿个奖。
男人接过了那张试卷,手轻轻展平,然后叠了起来,小心放回到了女人的手里。
“好的,我知道您儿子成绩很好。”
儿子被夸奖了,女人的嘴模糊地笑了一下,又急切地说:
“我的儿子真的很好啊,我求求你了褚老板,你别让他爸爸进大牢好不好”
“这样的话,您应该去法庭上说给法官听,看看法官会不会因为你儿子的成绩就给犯罪分子减刑。”
属于男人的声线是平的,很稳,在这个过分燥热的下午,犹如一根风吹不动的竹子。
这时,旁边的人群里有人忍不住说话了:“嘿,你这个人,人家都跪在这儿求你了,你就不能抬抬手把人给放了不是大老板么计较什么呀!”
这个人的话像是打开了水龙头后水管的那声轻响,接着,源源不断的声音从不同的人嘴里喷涌了出来。
“对呀,人家是两口子打架的时候误伤了你,又不是真对着你上了,怎么得理不饶人了”
“大老板金贵啊,一点事儿就得把人家一家子都毁了。”
“赶紧放人得了,都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样自己跑上去的能怪谁”
他们围在周围,脚下是他们的影子,只是恰好不能给可怜的女人遮蔽一点阳光。
余笑没理那些人,她只低头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
“我要是不答应,你怎么办”她问。
“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褚老板,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儿吧,我没别的路了,为了孩子,我真的没别的路了。”
比起两天前,她又憔悴了许多,脸颊都干瘪了下去,眼睛里的光已经完全黯淡了。
她之前还能抓得余笑伤口裂开,现在估计是做不到了。
余笑还看见了她干裂的嘴唇,额头上的那一层已经不是汗,而是被烈日生生烤出来的油。
人群里又有人说:
“大老板,赶紧放人吧,你这是逼着人往绝路上走啊!”
“对呀!”
“谁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
余笑还是与那个女人对望着,她又问:
“你也这么想么”
慢慢地,女人低下了头,她的脊椎的仿佛是扭曲的,就成了地上最无声和卑微的一团,这一团也在余笑的心里是最吵闹聒噪的,而那些“好言相劝”的声音,是她的耳朵里是静默的。
整个世界像是照在了一个荒诞的镜子里,周围吵闹的喧嚣是凝固无声又沉重的一团,直直地往余笑的身上压来,眼前的静止又伴着无数的声音在余笑的心里大声呼啸。
“啪!”
扣子崩开后掉到了地上,黑色的衬衣被余笑从身上扯了下来,毫不顾忌地甩到地上,露出了穿着黑色背心的上身,和她绑着绷带的手臂。
“刺啦!”
绷带被直接扯开了,一圈又一圈,带着陈血的绷带像是蛇蜕掉的皮叠落到地上,而那个“男人”在这个过程里,平静地看着所有人。
终于,白色的也棉片落在了地上
长长的伤口还带着血痂,血痂上沾着碎棉,两天前沁血的那一片格外狰狞,整个刀口看着就像是一把刀,插在了这个手臂上。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人都在帮你说话啊!你是不是以为他们都在帮你!”
突如其来的咆哮似乎吓坏了所有人,辣的太阳下面,一时间只有瘦高的“男人”和“他”的声音。
“那你告诉我!你这些年受不了的时候,他们有帮你想办法解脱吗你挨打的时候,他们有站出来阻拦那个男人吗你告诉我!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的日子根本不是个人该过的,你该走!你该离开他!这些人里!有没有!有没有人告诉你离开了糟糕的生活和婚姻你还能活着!”
女人趴在地上,抬起头,看见了一双瞪大了的眼睛。
“你活不下去的时候,谁跟你丈夫说一句,让他放过你谁跟你自己说一句,让你放过你自己啊你告诉我,谁告诉你!”
余笑指着自己的伤口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婚姻!它差点杀了你!它是划在好人身上的刀!谁心软,谁就要流血!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
余笑指着那些乌压压的人给女人看:
“这就是你的生活!只像一堵死人墙一样地围着你!你以为他们是活着的吗他们都是死的,死透了,烂了!你也是!不仅你是!你也要拖着你的儿子一起去死!你告诉我,这是你要的吗!啊”
然后,余笑指了指自己:
“我刚刚觉得我这些天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拦下了那把刀。让你老公砍了你,说不定你的心还是个活的!至少挨了一刀你还能知道到底怎么是黑白对错,什么才是你真正该做的!”
最后,她抬起头,看着其他人:
“你们告诉我,我是不是拦错了我是不是拦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