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浓并不想睡她,仅目前来说。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就要遵守契约精神,十九岁的唐若遥无论怎么惊慌失措,也没有生出卷款跑路的念头。
拜从小到大的经历所赐,她擅于维持冷静的表面,接起电话后,从她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畏惧,她平静道:“关助理。”
关菡客气道:“唐小姐。”
唐若遥心想:下一句是不是通知我过去让秦意浓睡。
关菡道:“上次给你救急用的钱,花完了吗”
唐若遥神情一怔。
她一瞬间浮起一个阴暗的念头,从秦意浓那里多骗点钱,反正对方有钱,不在乎这三瓜俩枣的。她卖都卖了,价格高低都是卖,卖高点还能过好点,将来多一份保障。但话涌到嘴边,唐若遥无论如何都无法自若地开口,她默了默,实话道:“还有一些。”
关菡说:“好,我知道了,不打扰你。”
嘟嘟嘟——
唐若遥听着电话里响起的忙音,一阵茫然。
专门打个电话来就是问自己钱花完了没有
“唐唐。”不远处有人唤。
唐若遥抬头应声:“来了。”
“她说还有钱。”关菡如实汇报。
秦意浓慢慢地点了下头,说:“这小孩人品还行,不贪。”
如果唐若遥真要钱,秦意浓也会给,但心理印象必定会大打折扣。既然她不问自己要,说明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秦意浓虽然有钱,但也不是关菡想的那样,到处送。一掷千金,金山银山都不够她挥霍的。
秦意浓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眯起眼睛,意味不明道:“蒋世坤……”
唐若遥无权无势,蒋世坤若铁了心要她,虽不至于做出当街强抢的举动,但肯定会对她的生活产生不少阻碍,她父亲还躺在医院里,一个小姑娘到处兼职赚钱,蒋世坤再活动,恐怕难以为继。
秦意浓眼前浮现出女孩的脸,心脏深处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秦意浓闭上了眼睛。
罢了,送佛送到西。谁让她一时冲动呢。
秦意浓停下敲击的手指,睁眼道:“我哪天有空”
关菡对她的行程倒背如流,道:“这周六。”
秦意浓说:“让她来见我。”她想了想,又道,“带她到望月山那套房子去。”
关菡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
该不会真的要睡她吧老牛……不是,秦意浓还没到老牛的年纪,可那真的是个小孩子。
就算真的睡,也不关她事。
关菡眼观鼻鼻观心。
秦意浓指尖挨个掐过每根指节,语气平淡地说:“我今天要回趟家。”
关菡霍然抬眼,又迅速垂下。
“是,我去备车。”她道。
秦宅。
花园里的花草修剪得愈发齐整了,花团锦簇,欣欣向荣。她们家没有请专门的园艺工人,都是纪书兰和芳姨亲自弄的,两位老人闲在家没事。
院子里的林荫路上,一个肚皮鼓起的女人慢慢地走着,旁边则站着满脸紧张的纪书兰。
这女人大约二十八.九的年纪,本应风华正茂,但她肤色淡黄,体型也比一般的女人瘦弱,专门为孕妇设计的宽松单衣下是一副分外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在外面走了一圈,女人额头微微见汗。
纪书兰关切道:“累不累”
女人——秦露浓摇摇头。
她扭头往雕花的铁院门方向望了望,叹了口气。
纪书兰急忙道:“她本来工作就忙,经常不着家,和你没关系的。”
秦露浓冲母亲笑了笑,没说什么。
院外的路上突然传来汽车的声音,旋即那扇铁门缓缓打开,一辆纯黑的轿车驶了进来。
秦露浓喜出望外,拔腿便冲过去,险些一个趔趄,纪书兰吓得魂飞魄散,车里的秦意浓也一阵心惊肉跳,没等车停稳就推门跳了下来。
“姐……”一个称呼卡在喉咙里,秦意浓嗓子发涩,根本发不出音,她闭上嘴,沉默地走过来。
秦露浓看着她,道:“陪我散会儿步吗”
秦意浓点点头。
秦露浓露出笑容,阳光下眉目如画,神态清雅,连病体也掩盖不住的端正芳华。
纪书兰识趣地离开了,打小她们俩姐妹关系就好,秦意浓有什么话都跟姐姐说,她在反而多余。
姐妹俩沿着小道继续走。
“最近很忙吗”秦露浓慢慢地走着,闲话问她。
“嗯。”秦意浓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注意身体。”秦露浓说。
秦意浓苦涩地勾了勾唇角。
什么时候她们之间只剩下这种话题可以说。
“宝宝踢我了。”秦露浓突然站住脚。
秦意浓转头看着她,又看看她的肚子。
秦露浓笑着问她:“要摸一摸吗”
秦意浓不说话。
秦露浓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地隔着衣服放到她隆起的肚皮之上。
怀孕之人的肚子和普通人的肚子不大一样,没有那么软,而是圆圆的、硬硬的。感觉很陌生,秦意浓手掌贴着不动。
两人伫立良久。
起了一阵风。
秦意浓指节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抬起微红的眼睑,哑着声音说:“没有动。”
秦露浓耐心道:“你再等一会儿。”
秦意浓继续等。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秦露浓修白指尖挑起她眼前遮住视线的一缕,替她塞到耳后。
秦意浓整个人紧绷,等秦露浓的手离开才记起来呼吸。
下一秒,她便被掌心感受到的胎动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动了!”她像个大惊小怪的小孩,惊喜地脱口而出,抬起头对上秦露浓含笑的目光,仓皇地别过头,再垂了垂眼,低声道,“动了。”
秦露浓噗地笑了。
秦意浓松开手。
但她的手腕还被握着,牢牢地控在秦露浓的手里。
以前都是秦意浓粘着她,现在却反了过来。
秦露浓注视着她低垂的眼睫,认真温柔地道:“姐姐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秦意浓死死地咬住下唇。
她把眼泪逼了回去,抬起发红的眼睛,问道:“是谁”她恨得咬牙切齿,“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秦露浓依旧温和:“谁也不是,是我自己。”
“我不信。”秦意浓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哽咽道。
“不信什么不信我不是神,是个普通人吗”秦露浓微微笑着说,“可我就是个普通人啊。”是人就会受伤,会疼,会痛,会识人不清,会付出代价。
“我不信。”秦意浓目光发狠地重复。
因为她不信,所以她无法面对现实。
但现实不会因为你不去面对而不存在,秦露浓岔开了这个话题,道:“中午留下来吃饭吗”
秦意浓点头。
不然她回来做什么
“妈一定很高兴。”秦露浓道。
秦意浓嗤之以鼻道:“她才不高兴,她眼睛里只有你。”
这话倒是一瞬间将她们俩拉回了以前的相处,纪书兰偏心秦露浓,有目共睹。
秦露浓笑道:“但我的眼睛里只有你啊。”
秦意浓知道她在胡扯,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又板起脸道:“你就哄我吧。”
秦露浓:“好罢,不哄你,我说实话,1.5只眼睛是你,0.5只眼睛装着咱妈。”
哪有这样分的秦意浓忍笑道:“那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秦露浓摆手:“ta还小,用不着眼睛看。”
秦意浓刚要说什么,秦露浓两只手张开,朝她抱了过来,秦意浓一僵,慢慢地在女人怀里放松。秦露浓捏了捏她的脸,捏了捏她的耳朵,惋惜似的道:“没有以前有肉了,干巴巴的,手感也不如以前了。”
秦意浓:“……”
秦露浓来回捏着玩,最后伏到她耳畔柔声哄道:“不要生气,姐姐最爱你了。”
秦意浓压根没生气,她早就不是那个爱斗气的、会为了姐姐远赴国外故意不接她电话的女孩了,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泪水夺眶而出。
但凡兄弟姐妹,互相陪伴长大的,年龄相近,没有不吵不闹的。秦露浓也不例外,在外是别人家的孩子,各种优秀的三好学生,回家就逗秦意浓。她身体不好,秦意浓和她完全相反,小时候壮实得跟头小牛犊子似的,百病不侵,秦露浓按照正常的程序是欺负不过她的,但她聪明啊,善于示弱。每次逗完了秦意浓,就搂着她说:“姐姐最爱你了。”
小秦意浓立马忘却前尘,什么都不计较。
秦露浓长大了,去了外地念书,回来后成熟了很多,背着纪书兰偷偷给她塞零花钱,带她去外面吃好吃的。她不再“欺负”妹妹。可能是秦意浓的心智发育和她差得太多,三岁的年龄差,已经上了大学的秦露浓看她依旧跟看小孩儿似的,动不动就搂在怀里,哄哄抱抱的。
外面的世界再大,真正相依为命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秦意浓哭得太突然,泪水溅在秦露浓的颈窝里,她颇有些猝不及防,道:“怎么还哭了呢”
秦意浓边哭边道:“没人跟你说过你很讨厌吗”
秦露浓闭上了嘴,心说:你说什么都对。
秦意浓接着道:“不知道我多大了吗还用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
秦露浓心想:你不是挺吃这一套么
秦意浓想抬手打她,又怕她弱不禁风地被自己打坏了,只得自己把气憋了回去,吼道:“你烦死了!”
秦露浓低头,乖乖挨骂。
秦意浓两手胡乱抹了把脸,冲着秦露浓怒目而视。
秦露浓弯起了眉毛和眼睛,笑吟吟的。
秦意浓:“……”
这什么死猪不怕开水烫吗
秦意浓想到这个比喻笑了出来。
秦露浓是真的烦人。
两人重归于好,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秦意浓一只手握着秦露浓的手腕,用拇指和食指给她量腕围,皱眉道:“太瘦了。”
秦露浓单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说:“妈在给我补身体了,已经比来的时候胖了几斤了。”
秦意浓视线往下,又看她的肚子,顿了几秒,说道:“你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吗”
即使秦露浓没明说,她也知道是受了情伤。
秦露浓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嗯。孩子是无辜的。”
秦意浓向来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
“那你真的要养好身体,否则不好生。”
秦露浓看着她,眼神里闪着欣慰的光芒。
“嘟嘟,你真的长大了。”
“……”秦意浓腹诽道:下一句是不是说妈妈很高兴。
看着秦意浓古怪难言的神色,秦露浓哈哈笑出了声。
秦意浓忿忿道:“真该叫别人瞧瞧你这个样子。”在外面端庄优雅,回了家各种捉弄她。
秦露浓哎呀一声,说:“不好意思,别人瞧不见。”
她虽然病体孱弱,但精神看起来不错,秦意浓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她们还在一起就好。
等孩子出生了,她会帮着抚养长大。日子还长着呢。
“吃饭啦。”芳姨出来找她们。
“来了。”秦意浓扬声回道,她率先起身,回头扶秦露浓,两个人并肩往家门走去。
屋外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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