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日,连天公也作美,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碧色澄澈,像是一面透亮的单面镜。
下午才过礼,所以宾客也是下午到,但上午刚九点,院子里便热闹起来。
韩玉平的宅子是三进四合院,分前院、内宅和后院,原先闲置的前院临时用来待客,内宅本来是二位老人的日常起居活动场所,现在成了举办婚礼、酬宴宾客的地方,后院住着唐若遥和她的室友,婚房也布置在这里。
唐若遥在房间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像是乐声,又掺着嘈杂人声,想出门看看。她刚有这个念头,文殊娴“咻”一下朝她投过来视线,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唐若遥:“……”
不就是之前趁着她们俩不注意想偷溜到前院看看吗而且她是开玩笑的!没打算真的去!
崔佳人从手机里抬起头,道:“老傅亲到了。”
唐若遥:“我……”
文殊娴打断她:“我去接!你老实待着!”
她交代崔佳人看好她,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唐若遥默然片刻,方把后半句话补上:“我只是想知道前边在热闹什么。”
崔佳人道:“待会儿她俩回来就知道了。”
她不再玩手机,就一门心思地盯住她。
唐若遥:“……”
文殊娴这一趟去了许久,身后跟着沉稳端庄的傅瑜君,傅瑜君和唐若遥两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文殊娴满面红光,眼睛发亮地看着两位没出去的室友,显然憋着话要说。
傅瑜君一路走来也看到了,知道她要说什么,没多寒暄,找个位置坐下了。
随着崔佳人一句“有话快说”,文殊娴打开了话匣子,激动道:“外边、外边都是人!乌泱乌泱的。”
唐若遥纳闷:“客人到了”不是说下午么
文殊娴道:“不是不是,是好多穿着红衣服的,我也不知道具体干吗,哦,有一个是乐队!带着好多乐器!什么箜篌、古琴、筝、笛、箫,还有唢呐。”
原来唐若遥一开始听到的丝竹之声是礼乐队在排练。
文殊娴道:“还有轿子!就停在前院呢。”
唐若遥还没说话,崔佳人便冲口道:“八抬大轿吗”
文殊娴猛点头。
崔佳人不想听她说了,自个儿兴奋地跑出去看,边跑边“啊啊啊啊轿子我来了!”
眼巴巴看着的唐若遥:“……”她只有后院这一亩三分地可以自由活动。
文殊娴滔滔不绝,唐若遥听得好奇又忍不住脸热,傅瑜君终于出声打断她:“你都说完了,待会儿唐唐还有什么惊喜”
文殊娴噎住了,忙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唐若遥道:“没事,反正我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到。”
文殊娴:“哈哈哈哈哈。”
傅瑜君露出无奈的笑。
她眼睛下有一圈很淡的青黑之色,唐若遥建议道:“要不你先睡会儿”
傅瑜君昨晚有夜戏,拍到凌晨再从机场过来,足足有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当即从善如流道:“好。”
文殊娴:“干脆就睡我们屋吧,就在隔壁,我带你去。”
傅瑜君站起来:“走吧。”
文殊娴在前面领路,走到门口倏地刹住脚,把唐若遥从椅子里拖了起来,箍住她一条胳膊。
傅瑜君:“……这是”
文殊娴:“我怕她跑了!”
傅瑜君:“”逃婚她都恨嫁成这样了,不会吧
唐若遥:“……”
傅瑜君往耳朵里塞了俩静音耳塞,抓紧时间休息,唐若遥继续在房间里枯等,期间宁宁和唐斐过来看过她两次,纪书兰和芳姨没有,按照礼节来说她们是秦意浓那边的长辈,要等拜堂才能见。
她无聊得很,便给秦意浓发消息,半天不见回信。
秦意浓在前院忙得脚不沾地。
重新对宾客名单,挨个儿确认下午抵达的时间,需不需要派车接送,带家属吗带几个,伴侣还是小孩;前院摆满了嫁妆……说聘礼也成,总之是绑着红绸带的箱子,朱漆髹金,流光溢彩,箱面上摆着各种吉祥的物件儿,金银玉器,成双成对。
还要和司仪一遍遍对下午的流程,唐若遥那儿简单,盖头一蒙,上花轿、下花轿,拜堂、送入洞房,之后再出来给宾朋敬酒,秦意浓这儿就复杂得多,她得引着看不见的唐若遥,一步都不能错。
秦意浓记性是很好的,但她怕出错,司仪抽查她,每个程序都对答如流,司仪说行了,她还要再多记几遍。人.肉运吻机秦嘉宁也有她的任务,她当“出轿小娘”,停轿后,她要用手轻轻拉新娘的衣袖三下,新娘才出轿,是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宁宁玉样的小脸绷着,认真地听着司仪叔叔和她讲,连后院也不去了,跑去扯扯这个袖子,扯扯那个衣摆,进行模拟。
负责唱礼的赞礼者则由江老毛遂自荐,江老是老戏骨,台词功底好,还有些旧派作风,念的是朗朗上口,意蕴悠长。
十点,江老到了,秦意浓亲自去迎,自然得寒暄一番,椅子还没坐热,佣人匆匆又把她叫走了。她原先担心十个小时难熬,现在只觉得怎么没有多一点时间给她准备,万一不能给唐若遥一个完美的婚礼怎么办
十一点,唐若遥提前用了午饭,坐在梳妆镜前。
除她以外,房间里有梁菽、405三位室友、唐斐和宁宁,都很安静不说话。
唐若遥长发黑直,打散了柔顺披在身后,两鬓微白的优雅老人梁菽,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取了一柄木梳,像古代送亲出嫁一样,给她梳头,边梳边开口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福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房间里只有老人的声音,带着老一辈由衷的祝福,不疾不徐,如脉脉流水轻轻淌过众人心间。
唐斐看着眼前这一幕,鼻头一酸,率先红了眼眶。
他仰了仰脸,喉咙不动声色地哽咽了下,松开宁宁的手,低声喊了句“文姐姐”,让她看着宁宁,自己打开门出去了。
唐若遥余光瞧见了,心头也浮上淡淡的伤感来。
她这么想嫁给秦意浓,在这时依旧生出不舍,无怪乎古代那么多“哭嫁”。
梁菽给唐若遥梳好头,秦意浓请的化妆师便上前,给唐若遥仔细画起妆来,文殊娴几人在旁边陪她聊天,宁宁待不住,坐了会儿便跑回了前院,给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空喝了口水的秦意浓汇报:“妈咪在化妆啦!”
秦意浓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道:“都化了什么”
“梳头!”
秦意浓问:“还有呢”
韩玉平从旁边路过听见,吹胡子瞪眼睛:“你又作弊!”
秦意浓笑了两声,把作弊器放下,道:“去玩儿吧,别跑远了。”
韩玉平:“哼!”
秦意浓回了他个“略略略”的表情。
韩玉平更重地“哼”一声,待秦意浓离开后,却笑了出来。
十一点半,请来的礼乐队以及轿夫等等开席吃饭,为下午及晚上的忙碌养精蓄锐。韩玉平、梁菽、江老、纪书兰、405宿舍等另开了一桌,秦意浓坐这桌,给伴娘们敬酒。
她有点紧张,几句感谢的话卡了两次壳,最后一口把酒闷了,杯口倒悬,一滴未剩,心意很足了。
秦意浓再去另一桌敬酒,文殊娴和崔佳人小声咬耳朵:“你有没有看到秦影后脸红”
崔佳人确信:“看到了。”
文、崔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嘿嘿嘿。
傅瑜君端起果汁抿了口,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一点左右,宾客陆续到来。
先来的这位谁也没想到,是纪云瑶。
纪云瑶本来不在拟邀名单里的,奈何她实在帮了秦意浓好大一个忙,秦意浓有点把她划到自己人范围里,又担心纪云瑶将来知道要和她置气,便加了她一个。
纪云瑶向穿着红马褂的门童奉上喜帖,一位门童清清脆脆道了声:“纪小姐请。”在前面领路。
另一位则小跑着进去通禀。
纪云瑶边走边瞧,处处张灯结彩,眼神里兴味盎然。
秦意浓已经准备去化妆了,听到纪云瑶的名字,又走了出来,在半路迎到她。
纪云瑶再没阴阳怪气,反而有模有样向她揖了一礼,嘴角噙笑道:“小姑。”
秦意浓笑着回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云瑶:“有劳。”
行到中途,佣人奉韩玉平的命过来催秦意浓去化妆,秦意浓还没说什么,纪云瑶主动道:“小姑快去吧,我随便转转。”
秦意浓怕赶不及,只得匆匆去了。
纪云瑶闲庭信步似的转了几圈,踮脚摘下一根树上的红绸带,又按原样系了回去。她拉过院内奔走的一位佣人,问道:“新娘子在哪儿”
能进来的不是自己人就是客人,对方痛快答了:“在后院呢。”
“怎么走”
“从那边左拐,有个门,一直走就到了。”佣人给她指了路。
“谢谢。”
纪云瑶循着他指的方向走,远离了敲敲打打的前院,到了相对清净的后院。后院比前边还要喜庆,纪云瑶走得很慢,手不时抚上挂满了红灯笼的回廊廊柱,指尖掠过凉滑的红绸。
后院走动的人很少,贴了“囍”字的那间安静无声。只有一间房里传来谈话声,纪云瑶走近了,听出其中一道是属于唐若遥的。
纪云瑶刚要推门而入,想起来按照她所知的礼节,她作为秦意浓这方的亲戚是不可以进去的,但她又实在想看,在门口踌躇不决。
“喂。”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纪云瑶回头。
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眼睛大而圆,非常有神,她手里拿着一颗红通通的苹果。
纪云瑶看着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没等她开口,只见眼前的人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半晌,才往后退了两步,不卑不亢道:“纪总。”
纪云瑶单手后背,淡淡地嗯声。
答应就行了,完全没有了解对方是谁的必要。
文殊娴:“纪总你怎么在这里”
纪云瑶:“我来做客。”
文殊娴:“哦。”她不想和纪云瑶独处,道,“劳驾您让让”
纪云瑶让路。
文殊娴走到门口,刚想推门而入,听得身后人问道:“你是唐若遥什么人”
文殊娴屏住呼吸:“我是她室友。”
她也没问“你呢”,实在没这个胆儿。
“你叫什么”
“文殊娴。”
纪云瑶依旧嗯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文殊娴等了会儿,没再听到纪总的吩咐,赶紧推门进去了。
纪云瑶趁着文殊娴推开门的缝隙,迅速探头往里瞧了眼,梳妆镜前坐着一个身着火红嫁衣的人影,应该就是唐若遥了。
那画面倏忽即逝,纪云瑶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
文殊娴把门关好。
傅瑜君接过她手里的苹果,啧道:“让你拿个东西你去那么半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