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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生(1)

先雪后雨, 这让外面的世界一片泥泞没有雪色的洁白,也没有雨日的清爽, 就是乱糟糟、寒气慢慢入侵肌理的初春。

桑弘羊站在屋外,看着院子里一片混乱。

是的,这个时候的栌山庄园正院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大家轻手轻脚地将陈嫣扶了进去,又有人紧急请来了疾医。这个疾医算是陈嫣的家庭医生, 平常空闲的时候虽然也给集团内的雇员看病,但他的主业是照顾陈嫣的身体。

陈嫣这些年身体康健,她又是一个无比注意自己身体的人,疾医更像是一个摆设了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疾医宁肯自己就是个摆设他原本在乡里也是远近闻名的名医, 后来去长安随侍皇家。

他其实受不得皇家那样大的规矩, 但因为医术好, 颇受看重,直言要走也不太好是后来抓住了机会, 将陈嫣照顾的很好, 干脆分配到了陈嫣身边,这才离了宫廷。

这疾医的医术虽然好,却是一个最怕事的,此时陈嫣身边的人忽然紧急来找他,他心里立刻就是咯噔一下。

“桑先生请厅中来”虽然内外都乱糟糟的,还是有人顾上了桑弘羊,说话的婢女是陶少儿,相比起她姐姐慌慌张张的, 她倒是镇定了许多。对着桑弘羊勉强道“外头寒凉,如今须仰仗桑先生之处多矣,可别如翁主一般病倒了”

陈嫣身边的人本身就分了司,大家各司其责,有很强的自我管理能力。所以即便是陈嫣病倒,他们这些人也不会一下失去控制。至于外面的集团,那就更不会了集团运行的体系比陈嫣身边奴婢们的体系更早构建,也复杂的多。

所以平常陈嫣偶尔丢开手不管事,离开不夜县总部很长时间,整个集团也可以自行运转,最多就是需要她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做决断。

按照道理来说,陶少儿这番话没什么道理。但桑弘羊知道她的意思,现在等着他去安排的并不是陈嫣身边的奴仆,也不是集团,而是陈嫣本人

陈嫣身边的奴仆婢女当然也可以照顾她,但那是不同的奴仆婢女可以很贴心,然而那始终和家人朋友不同。现在陈嫣人不在长安,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长辈亲人真正能勉强扮演这一角色的就是桑弘羊了。

陶少儿担忧的看着内室的方向,现在内室之中人够多了,她挤进去也没有什么用,在外指挥其他婢女不要乱了手脚才是真的在安排其他人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桑弘羊,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为陈嫣身边的贴身婢女,她什么事都知道,所以也很清楚陈嫣昨晚的举动为什么会那样反常。在这件事上,她知道全部,然而却无话可说有些事情,她身为一个婢女是没有开口的余地的。

所以她在桑弘羊身上寄予了期望,她做不到的事情,桑弘羊可以做到也只有他可以做到,如果与翁主亲密如桑先生都做不到的话,也没人能做到了陶少儿忍不住这样想。她觉得有些气馁,有些事情,位置的不同就是绝对的不同,处在她的位置,能为翁主做的事情其实很少。

桑弘羊清楚陶少儿的意思,所以一直在厅中等待说实在的,到现在为止他整个人还心乱如麻所谓镇定自若,也只不过是混乱过头之后,表面上看起来的假象。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真正意识到陈嫣刚刚晕倒了

晕倒的原因晕倒的原因是什么就像是一台已经老态龙钟的机器,内部的齿轮磨损过头、缺乏润滑,于是好不容易启动之后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运行的非常缓慢。桑弘羊一向灵活的大脑,就是这台机器。

晕倒的原因是是她在外面站了一整夜可是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站一整夜

桑弘羊走到了窗边,手放到玻璃上,感觉摸到了一块冰。他刚刚也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只是一会儿身上已经冰冰凉了,这种寒冷时慢慢进入肌肤、骨头缝的他因为种种原因,刚刚根本察觉不到这种冷,至少他的大脑察觉不到。

可是身体还是会如实反映出一切的,他现在就觉得浑身十分紧绷,腮帮子也有一种微微酸痛的感觉。这是因为在刚刚的寒冷中,他下意识地绷起了身体、咬紧了牙关,当时的他一无所觉,现在却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等到宋飞熊赶来的时候就听到桑弘羊对她轻声道“阿嫣之前是这样冷啊”

宋飞熊路上就听说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请她过来的婢女也知道的有限,所以她只知道陈嫣是在室外带了一整夜,然后就病了,其他的并不很清楚。现在听桑弘羊说这个,也不太明白。

桑弘羊并没有向宋飞熊解释的意思,只是转头依旧看向窗外。

“阿嫣应该更冷”因为她的心也是凉的。

这个时候疾医已经在内室呆了一会儿,走出来的时候宋飞熊连忙上前道“夏候先生翁主如何了”

老先生姓夏侯,看了一眼宋飞熊,又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前,依旧站在窗边的桑弘羊。摇了摇头,清除掉心中的杂念他也不去问为什么陈嫣会在这么冷的日子里在室外呆一个晚上,他就是一个大夫,除了看病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管。

“翁主身体一惯康健,今日虽因风寒烧了起来,却算不上凶险,要紧的是好生休养。若是胸怀不放开,病就难得好。若是心情舒畅,以翁主的身体底子,好起来也容易”拽了一大段医理药典之后,老先生照顾到其他人的理解能力,说了大白话。

陈嫣少年时代因为先天不足的关系,身体很糟糕,但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老黄历了。她从小就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物,最好的补品保着。自己又非常注意这些相比起现在许多柔弱的贵族女子,她得到身体可以说是非常康健了

所以这种时候夏侯老先生还敢说这样的话。

直到老先生来开,准备去熬药了,桑弘羊这才离开了窗边,往陈嫣的内室走去。

这个时候陈嫣身边的人也逐渐镇定下来,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内室原本有许多人,这个时候也归于平静,只留下了照顾陈嫣的必要人手,至于其他的人,不许随随便便进出其实这样有利于陈嫣的休养。

当然了,桑弘羊和宋飞熊都不是别人,所以他们要进出的话,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陈嫣的榻前有一扇屏风,宋飞熊连一个犹豫都没有,绕过屏风之后立刻就站在陈嫣的榻前。桑弘羊走到差不多的位置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虽然他和陈嫣已经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但他似乎也没有进陈嫣闺房的机会。

平常也就是在小厅见面而已。

不过大概是他们平常真的太熟悉了,现在陈嫣又在生病当中,没有人觉得他一个外男走到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只有宋飞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反而回头疑惑地看了一下桑弘羊,似乎再问他怎么了。

桑弘羊抿了抿嘴唇,走了进去。

此时的陈嫣已经除去了外衣,整个人被塞进了暖和的被子里,这是一床非常厚实的大棉被

陈嫣从天竺引进了棉花,棉花在大汉非常受欢迎。织成布匹,虽然没有丝绸的光滑鲜亮,但是它没有丝绸那么脆弱,保暖上面似乎也更胜一筹,更重要的是成本,抛开物以稀为贵这一点,光从纯粹的成本来看,它比丝绸低的多而相比更便宜的麻料,棉布又舒服亲肤的多。

总之,这是一种非常适合中产的料子以前的中等之家,用麻料觉得丢人,也不舒服,但用丝绸又觉得太贵了大概是各类文艺作品给人的错觉,让不少现代人觉得古代丝绸相对现代丝绸便宜。

实际上,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古代的丝绸,即使是在丝绸相对便宜,也就是丝织业相对发达的明清时期,一匹最便宜的丝绸业至少是一两银子以上而一两银子的月收入,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达到。

所以真不便宜对于大富大贵的人家来说,丝绸布料不算什么,但对于中等之家,这就是一个需要负担,但又难以负担的花销了。

另外,棉花还可以弹被褥。相比起芦花或者更等而下之的材料做的被褥,保暖性、质量方面都不知道好到哪里去。而比起丝绵被,或许重了一些但说实在的,如果是盖在身上,其重量是均匀分布的,也不会让人难受。

而且重一点儿还能将一些缝隙压的更牢实,从这个角度来说,更适合冬天。

有些人喜欢丝绵被的轻巧,有些偏偏爱棉被的沉重有些事情看个人选择吧。不过有一个方面却是明明白白的,那就是价格做一床丝绵被用的丝绵比起一床棉被用的去籽棉花,价格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就算用来做丝绵被的丝绵是一些此等丝绵、被污染过的丝绵,但那始终是蚕丝啊,价格摆在那里,根本没有多少压缩的余地

原本因为丝绵被的昂贵,而望而却步,冬天依旧不好睡觉的中等以上、大富大贵以下的人家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被褥。可别小看被褥这种小玩意儿,人的一生有一半在床上,一年四季又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需要盖被子,被褥这种东西的好坏,可以说对一个人的生活质量有着深刻的影响。

考虑到这个时代冻病了之后其实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棉被这种东西出现简直就是救命了

所以棉布、棉花皮子打开市场非常快而市场上的极受欢迎又反映到了种植商。很多原本对于新作物有犹豫的大地主、小地主、自耕农都纷纷找渠道买棉种佃户并没有出现在这一波大潮中,因为佃户是最难以承受风险的,如果新作物的结果不好,佃户就会被风险打倒。相反,对此最热情的是大地主。地主虽然总体上是保守的,但又具有一定的商人属性,因为他们需要卖出自己土地上的产出由此,他们对于赚取更多的土地红利也是很有动力的

陈嫣并没有让人将棉种藏着掖着,而是在预留自家要用的之后,其他的都卖了出去。不只是卖棉种,还得卖服务,教这些准备种棉花的人种植的技巧。

也不再这种事上收费,真收费也赚不到什么钱,反而会让一些非常在意成本的小地主、自耕农望而却步。对于陈嫣来说,推广棉花比拿棉花赚钱更重要当然,如果在推广之余,可以借此赚到钱,她也不会拒绝也就是了。

而且这样做也不是真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这也算是培养和这些大地主、小地主、自耕农之间的信任。和他们打交道熟悉之后,将来就算有别的人也涉足棉花产业,只要同等条件,这些棉花生产者,肯定优先将棉花卖给陈嫣啊

棉花在齐地发展得很好其实历史上棉花在山东就是非常重要的经济作物,山东的棉田在古代也是有名的古代说棉花客,指的是专门贩棉花的人,而古代笔记里说到棉花客,十有是山东人,由此可见一斑了。

陈嫣现在正生病,浑身发烫,但偏偏不能冷到一点点,所以身边的人才找出了最厚的一床棉被这犹嫌不够,还压了另一床棉被上去。确保因为生病而手脚发软的陈嫣根本没办法弄开被子,只能乖乖发汗。

至于说有些辛苦比起因为风寒没命,辛苦一点也就辛苦一点吧

陈嫣这个时候整个人是昏迷的状态,但是她的身体不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这么重,这么热被子里塞了一些铜夫人,她整个人仿佛被放在蒸笼里蒸,又好像被压在了五指山下,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痛苦。

就好像一个人溺水了,明明会游泳的,但是水浸湿了身上的重重布料,一切都变得那么沉重手臂越来越木然,整个人都在下沉,岸边离自己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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