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去上课了, 王浮都有点过意不去, 虽说刘夫子没责备她, 但总请假也不是办法。三娘生了病, 王浮就一个人带着映之去了棠梨坡。
这一天刘夫子讲了《孝经》,问几个学生对于“孝道”都有什么看法。
张莜成绩最好, 身份也较高, 于是先开口:“学生以为, 平常能让父母开心,学业上不需要父母操心,不做大逆不道之事, 能够光宗耀祖,能为父母养疾送终,
这就是‘孝’。”
这些都是世俗对“孝道”的普遍认知, 刘夫子便点了点头,又问:“你自认为,自己做到了吗?”
“学生身为女子,只要安分守己,让父母宽心,将来嫁一个好人家, 常常回娘家探望就行了。”
刘夫子还是微笑着,问道:“既然张莜说到女子的孝道,那么今日我们也来探讨一番——”
“为何女子的孝道与世俗定义的孝道差别如此之大?”
王浮听到这句话, 震惊万分,刘夫子身为男子, 男权社会的既得利益者,竟然还能考虑到这样的问题。
梁文棋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立刻站起来说:“当然是因为女子会出嫁,到时候就是夫家的人,而男子继承家业,自然要负担更多的赡养责任。”
萧照云也站起来说:“自古如此,天经地义,循旧例耳。”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又说了几个自己孝顺父母的例子,似是认为平常端茶送水、捶肩捏背、宽慰父母、分担管家之事就已经是最大的“孝道”了。
只有王浮和映之不说话。刘夫子便看向王浮,映之年纪小,一般这样的课堂讨论她都是旁听,并不参与。
王浮想了想,缓缓道:“学生以为,这些都不算真正的原因。”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在想,都是同胞而生,为何女子不能承继家业,而且一旦出嫁,便不算娘家人了?我们假设一下,若是男子出嫁到别家,女子继承家业,又有何不可呢?”
好几个同学都暗中唾骂于她:“荒唐!”
“如此一想,便知道男女的孝道有差别,只是因为父母选择抛弃了女儿。”
王浮这话说得很过分,但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感情都是相互的,父母认为只有男孩能够替自己光宗耀祖、养老送终,所以把所有资源都向男孩偏移,让他们能够读书识字,能够有一技立身,他们就能掌握社会上的话语权,把各项资源更多的朝自我利益方聚集,一旦确定下这样的“世俗”,他们就有了剥夺女子求学的权力,就有了一妻多妾、庶子庶女,就能够榨取女子最后的生育价值,等到用完了,抛之脑后即可。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女子做到和男子一般赡养父母,实在是无稽之谈。这种逻辑越推越远,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成了家里最无足轻重的,成了那个可以在出生时随便溺死的。
而这一切的根源,则在于经济地位。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走入农耕社会后,氏族分裂成小家庭,男子因为天生力量大,能支撑家庭的生活需求,因此拿到了话语权。而在王浮的前世,因为生产力的发展,解放了劳动力,人们不需要靠劳力吃饭,因此女子能够得到和男子等同的教育机会,能够养家糊口,她们在法律上也就和男人平等了,男人的“孝道”和女人的“孝道”就没什么不同了。虽然还是有重男轻女的现象存在,但研究还是表明,越是发达,男女地位越是平等。
刘夫子笑了笑,追问:“十娘这话,听着颇为新奇,不知你平日是如何孝顺父母的?”
“祖父祖母开明,让家里的女儿家都读书识字,爹爹和阿娘也并不把我们姐妹当做别人家的看待,所以我们王家的子女都是遵循一样的孝道,哥哥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刘夫子击节叹赏,大笑了两声:“没想到十娘年纪虽小,却能够明了真正的‘孝道’。父母养育子女,事实上是为了养育一个能够为他们养老送终的人,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正如十娘所说,因为父母选择了儿子,所以女儿成为了别人家的,今日这堂课,就是想让你们明白,将来如何对待自己的子女。”
下课之后,梁文棋凑过来,面露崇拜之色:“十娘,没想到你的见解如此独到!我想了又想,觉得你说的没错。”
白芷也走过来,问王浮:“夫子只说了如何对待自己的子女,那我们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呢?虽然爹爹和阿娘把家中产业都给了哥哥,但他们也养育了我,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
“女子的孝道也是孝道,如往常一般即可。”
梁文棋叹了口气:“我总觉得爹娘偏心,只喜欢哥哥,没想到是这样——”她的语气低落,似乎是伤了心。
“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刘夫子这样的老师罢了。他们也是受这样的教育过来的,自然认为如此才是天经地义,不要责怪他们。”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梁文棋才被劝得开怀起来,撅着嘴向王浮讨要好吃的,王浮从荷包里掏出来一根山楂条,塞进她的嘴里,酸得她眼泪直掉,大叫着扑过来挠王浮的痒痒肉。三人滚作一团,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风度,惹得其他同学鄙夷不已。
玩闹够了,梁文棋又说:“最近我爹爹天天在家研究你们赵家书籍铺的小报,我看来看去,也只看到夫子的美食文章,到底有什么玄妙,如此吸引人?”
“哦?通判大人也喜欢我们家的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