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同叹了一口气:“王大官人也是乡贡进士出身,家中底蕴自然不会差,要我说,从商只是谋生的手段,就连我们儒生,不过也只是靠着一枝笔谋求功名,与他们并无不同。今日我见了纪夫子,一番长谈,懂得了许多道理,还拜了纪夫子为师,日后我们与王家还会有更多来往,娘子既喜欢王家,不如常来常往。”
李氏点点头,又对文同说:“我看见和仲口中时常提起的十娘,果然是个通透貌美的小娘子,怪道和仲念念不忘。”
“这你可就不错了,王家十娘与和仲相交,靠得可不仅仅是容貌。今日我们与纪师谈话,她就在一旁整理书架,我看她的动作,觉得她应该把那一屋子书都读过了,纪师提出许多惊世骇俗的理论,也不见她面有疑惑之色,恐怕我与和仲在学识上还不如她。”
李氏只当文同是谦虚,在她心里,丈夫才是最学识渊博的,王浮才七八岁,怎么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这才沉沉睡去。
苏轼却在房中踱步,睡不着觉。
苏轼虽然从未表现过,但他一向对自己的智慧十分自信,于算学一道,他也略有涉猎,但相比纪远,恐怕只是萤火之辉。今天的谈话对他的精神是一种很大的冲击,他的世界观正在重塑。
苏轼奔向自己的书桌,铺纸研墨,在纸上写下了《与纪师问答》,详细记述了今日和纪远的谈话,因为灵感迸发,所以这篇文章写得十分顺畅,不过三更,苏轼就完成了这篇近三千字的文章。
很多人看了纪远的《论割圆术求圆周率的可行性》一文,都有像文同苏轼一般的疑问,或有愚钝者,可能一个字都看不懂,纪远今日详细解答,举了很多例子来解释,让苏轼豁然开朗,苏轼觉得,应该让更多人看懂纪远的学问,他作为纪远的弟子,自然得替纪远撰文解释。
苏轼一直修改文章到天明,天一亮就带着手稿去王家请教纪远,纪远帮他修正了几处,请来王浮鉴赏。苏轼本来以为王浮也在纪远门下学习算学,却没想到,纪远对王浮十分尊敬,完全不像老师对待弟子一般。
王浮看了苏轼的文章,心中感叹:“苏轼就是苏轼,就连晦涩难懂的数学,他也能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解释出来,果然是天生的文人。”
王浮对纪远和苏轼说:“苏哥哥这篇文章对纪夫子理论的初步阐释十分到位,问答体则更容易让人接受。苏哥哥,你愿意我把这篇文章刊登在下一期《和乐小报》上吗?”
苏轼当然同意,纪远笑着打趣:“那岂不是以后我每给和仲讲一次课,他就能赚一笔稿费?”
苏轼知道《和乐小报》登文章不仅不要作者的钱,还会给很丰厚的稿费,他不缺那个钱,想着王浮做这个《和乐小报》,大约也亏损了不少,赶紧摆手:“我怎么能要十娘的钱呢?十娘不嫌弃我文笔不好,我就知足了。”
虽然说着“知足”,却还是悄悄瞟了王浮一眼,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王浮接收到他的视线,对他的小心思十分了然,立刻夸赞苏轼的文章行云流水,沉博绝丽,未来可期,但她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苏哥哥愿意免费,我还是很感激的……”开玩笑,这位文学大家的大腿不是谁都能抱的,如果能免费抱上,那也是能载入史册的人物了!
纪远笑而不语,知道她肯定会付钱,因为据他所知,就连王方给《和乐小报》供稿都是要收钱的,王浮管理赵家书籍铺,一向公私分明,一本账册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分每一厘都有来历去向,在账目上十分规范,王浮称之为“借贷记账法”。
因为常常在书铺学堂上课,纪远也对王浮教授的新式记账法有所了解,也从中略微了解到了赵家书籍铺的收支情况,从去年开版印刷以来,赵家书籍铺就一直在亏损状态,王家人却并不在乎,仍旧投入大量的金钱。这是纪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上,从上个月起,赵家书籍铺就开始盈利了。
王浮拿来授课的账本都是去年的,年底盘清了账确认无误的,赵家书籍铺之前亏损是因为连续买了两家书铺,又有印小报和改雕版为活字的支出,自从活字印刷的用字雕得差不多了,工人们也熟练地掌握了活字印刷的技巧,赵家书籍铺就开始大量印制书籍了,如今赵家书籍铺卖的书要比市场上其他书铺同等质量的书籍便宜一成左右,预计从本月底开始,赵家书籍铺将会以价格优势逐渐垄断益州府三成的书籍市场。
这些纪远和苏轼都不知道,王浮也只是笑笑不解释,去账房支了钱付给苏轼,苏轼拿着手里的两贯钱,心头汹涌澎湃,这是他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