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拜堂成亲,转眼间便被新娘递了和离书,胡铁花的面色青青白白,似哭似笑,也不知是难看,还是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新娘子会死皮赖脸地不肯推掉这场婚事,早已做好了打出去的准备,他宁可渴死在沙漠里,也不愿意娶这么一个丑八怪。却不料新娘子行至他面前,竟是向他道歉,递给他的也是一封和离书,竟是不问及他半分的意见,这般干脆果决的一刀两断,总让胡铁花觉得自己被“休”了。
他只觉得心里憋屈得紧,面上火辣辣的活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难堪,就好似他厌恶着别人的死缠烂打,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对方也不稀罕他。
奚琴却不再看他一眼,而是径自转向了龟兹王。她膝盖一曲,整个人便盈盈拜倒在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不等龟兹王伸手扶她,奚琴便已经满怀不舍地吐出了离别之语:“父王为了女儿的亲事,已是费劲了周折,但女儿到底福薄,没有安享富贵的命。从小自大,因女儿容貌丑怪,已是受尽了磋磨,如今,半只脚已过黄泉,却险险被叶姑娘救下,女儿已决定随她走了。父母生恩养恩,女儿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语毕,她便又是深深的拜俯下去,泪水砸在土地上,溅出浅浅的水渍。
她知晓自己一无是处,不如琵琶那般出色,是父王未来的继承人,也是父王的左膀右臂。她容貌不佳,不会武功,不能像琵琶一样保护父王,又不能尽一个公主的职责用以联姻,从小她便知晓自己只能择低下嫁。但是像她这样让父王蒙羞的存在,父王却仍然将她养大,甚至逃出宫时,仍然不忘带着她。
这份恩情,她至死不忘。
“诶,女儿,又何至于此你乃是金枝玉叶,又多才多艺,何愁没有好的姻缘这次,是父王害了你,害了你……”龟兹王竟是苦笑,他扶起奚琴,憾然叹道,“叶姑娘……是有大本事的人,你愿意随她去,父王也不阻你……只是,只是,切记着,你是我龟兹过的大公主,这片土地,永远都是你的家。”
犬不择家贫,子不嫌母丑。同理,父亲总是不会嫌弃女儿生得难看的,不管如何,那总归是自己的女儿。
这红尘万载既然容不下她,苦了她这么多年,让她随仙人离开凡尘,也不算太糟。
叶九思静静的站在一旁,垂着眼眸用衣袖缓缓擦拭着焰归剑,不去在乎他人的眼光。方才她手下留情,一则是知晓自己即便不杀石观音,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二则是不愿意让师父寄身的焰归剑染上鲜血。她从师父那里继承了焰归剑,却从未用它杀过一个人,即便是在魔界中最疯狂的岁月里也是如此。
擦干净本就如秋水般澄亮的剑刃,叶九思归剑还鞘,一只手搭在剑上,容色淡淡地看着奚琴和琵琶公主话别。那满身的风姿当真是让人目眩神迷,但是那被人仰慕的女子却没有发现周围异样的视线,目光悠悠的仿佛藏着天空般的辽阔和遥远,直到奚琴抹着眼泪走到她的面前,她才凝住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
“你可想好了”叶九思的声音轻而冷,竟有了几分如叶英般的温凉如水,“倘若随我走,便是入我宗门,从此以后再不是公主之尊,凡尘种种都尽数化为烟尘,只是我门下百位弟子中的一人罢了。倘若你修道有成,百年之后亲人化作黄土白骨,你亦容貌如故,此间种种,你可做好了准备”
“还望宗主不弃,奚琴自当相随。”奚琴竟当真不在乎自己公主的身份了,屈膝即拜,竟是十足的虔诚。她本以为自己随叶九思去,也就是去当了随身的丫鬟之类的,早已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谁料对方竟是决定收她为弟子,对奚琴来说,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如此,甚好。”叶九思拢袖,看似在袖袋里拿东西,实际上用灵力凝成了一块冰玉令牌,以指凝气在上面刻了个“琴”字。玉佩蓝幽幽的,简洁却大气,那字上面凝聚着叶九思的剑气,遇到危险时将令牌祭出,可以发出三道剑气,同时令牌破碎,叶九思也能感知得到。叶九思将令牌递给了奚琴,伸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便将剑宗的资料和所有的人物关系都传达给她知晓,同时也查了查对方的资质。
“我乃剑宗宗主叶九思,从今日起你便是剑宗门下第三代弟子,入‘琴中剑’叶怀瑾门下,习以音入道之途。”叶九思从次位面中拿出一个落花碧绒包,递给奚琴,“此物赠你,有何所需,皆可装入其中。日后待你入剑宗,须得谨记,不可仗技欺人,不可肆意妄为,不可插手天下之势,不可视人命如草荠,亦不可以此谋求权势地位,仁善于行,严于己,宽于人。此乃剑宗戒律,尽管你走以音入道之途,亦要懂得此理。”
叶九思将宗门的规矩说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此时此刻的她,和叶英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遵宗主之名,奚琴必不敢违。”被一直态度温和的叶九思威势一摄,奚琴只觉得心中染了三分敬畏,为宗主的强大高绝,为宗门的神秘莫测。
叶九思这些年下来,不是闭关修炼,便是外出寻找叶英的残魂,宗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宜,一概都是由叶怀瑾打理的。叶九思只知晓宗门内皆是以剑入道之人,但是他们对剑的修炼形式,却也是千变万化的。除了叶怀瑾的琴中剑,叶九思还曾见过习软剑的女子和习木剑的弟子,那软剑就缠在腰带上,却能戳人一个透心凉,修为高深到一定境界的话甚至已经不用剑刃了,三尺白绸都能舞出凛冽的剑气,柔美却暗含杀机。
而木剑的修炼形式也极其古怪,似乎以“悟”为主,修此道的弟子也大多心气平和得惊人,那木剑无锋,落在他们手里却能挥出匹炼而辉煌的剑气。
不过奚琴不是自幼习武的,走以音入道之途会更适合她。
叶九思让奚琴自行去收拾行李,也最后跟自己的父亲和妹妹说说话。而场中众人看她的眼神也好像看神仙那般高山仰止,让叶九思心中不免有些不适应,她正想离开此地,去沙漠里将就一夜,可一转身,竟是对上了楚留香那温柔却微妙的笑容。
叶九思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却随即舒展缓和开来,仍然是那般清冷的模样,有礼而疏离的道:“楚少侠,可有事”
叶九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从进入绿洲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事情的进展,楚留香身上的气运便越来越浓厚。但是叶九思方才一剑震慑了石观音之后,楚留香身上的气运竟是消散了些许,那气运在空气中轻轻漂浮着,竟有往叶九思身上缠过来的趋势。
叶九思暮然便想起了那个黑衣女子的话语,莫非对方要她跟着天命之主,是为了这些气运
“叶姑娘。”楚留香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那双漆黑深邃如同无星永夜的眼睛甚至倒映不出他的身影,不由得无奈的摸了摸鼻尖,笑道,“方才听叶姑娘说起‘剑宗’,不知这是何许宗门莫不是隐世修真的高门大派在下竟是闻所未闻。”
楚留香有着莫大的好奇心,亦喜欢去探寻未知的事物,更何况看着自家兄弟如今失魂落魄的模样,多少都要去问问胡铁花这个有缘无分的新娘会去何处。
“隐世修真,却非道观,剑宗门下弟子皆修剑,走以武入道之途。”这并非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叶九思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有几分因果,亦有师徒缘分,便是将此事宣传出去,日后收弟子自然会方便很多。思及此处,便也耐心的解释道,“修真之途,大多循规蹈矩,以修行灵力为主。而我派却是以锻体悟道,修行内功为主,对门下弟子的资质要求并不高,毕竟根骨不比灵体,皆可用药浴培养起来。但走此道却需要极佳的悟性和心智,否则也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