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妹性格有些急躁,劳烦叶姑娘多加照拂和看护了。”谢婉兮抿唇一笑,似姣花照水,美得几可入画。略带嗔怪的一句话,却说得柔情似水,呵气如兰,看似在抱怨,但话语中浓浓的宠溺和怜惜却几乎要软了所有人的心肠。
叶九思对女子从来都秉承着君子温文的态度,即便面对天策府宣威将军曹雪阳都能将对方看作是弱不胜衣的娇花一朵,更何况此时碰上这样本就是娇花的女子她丝毫没有武学高人的自傲,面对谢婉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非常尊重,说话轻声细语,满带呵护之意,不一会儿两人便成了闺中密友,反倒是身为正主的叶英和宋缺被当成了陪衬,但两人都不在意,端庄静坐,一派宗师风范,一人唇角带笑,一人沉默不语,气氛也不显得尴尬。
叶九思摆出茶具正准备泡茶,谢婉兮却一伸手便将茶壶接了过去,莞尔一笑:“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姑娘又是家妹的友人,婉兮便托大唤一声妹妹了。虽说客人不该越俎代庖,但当初夫君拿乔让妹妹奉茶,婉兮便也不讲究这些,为妹妹奉茶一杯,聊表对家妹的救命之恩。”
“不敢当,惠兮这些年来也助我良多,无功不受禄,九思受之有愧。”叶九思摆手回绝,谢婉兮轻轻一笑,却微垂臻首,径自开始烧水洗杯。
叶九思见阻止不及,便也坦然地仔细观看。谢婉兮抬眼便看见叶九思专注而敬重的目光,心中不由得更加欣赏,暗道这样有君子之风的女子当真少见。她心中百转千回,手下的动作却行云流水般自然,仿佛做过许多遍一般,一套泡茶的动作下来可谓是无一不美,无一不雅。叶九思茶道的造诣也颇深,但是此时比之谢婉兮,却还是远远不如的。谢婉兮身上有那种丝绸锦缎,罄竹管弦熏陶出来的洒脱和风雅,那种千年世家才有的风骨和气度。
叶九思也是被叶英矜贵娇养起来的,但是她自小所学的便是君子六艺和武术,其余的风雅之事也不过是兴趣而为,言谈举止虽然文雅但也难免染着江湖的利落飒爽之气,自然和谢婉兮这样的大家女子有所不同。谢婉兮的雅致比万花谷甚至是长歌门的弟子更加入骨,这是从小便居移气养移体而培养起来的气质,需要长时间的熏陶和长辈们的以身作则,就像是谢惠兮,虽然性格爆烈,但其举手抬足都透着雅致,无需刻意,只因那份清贵之气早已融入了骨血之中。
叶九思赞叹不已,接过谢婉兮递来的茶杯,道了声谢,浅尝一口,便不由得一叹:“好茶。”
“茶叶可是妹妹家的,妹妹是在自夸”谢婉兮噙着笑,也给叶英和宋缺各奉上一杯茶,才牵起叶九思的手回眸对着宋缺笑道,“夫君想必要和叶公子论道吧婉兮一妇道人家可不懂这些,便不打扰你们了。只是一个人难免无趣,便借走叶妹妹陪我说说话,叶公子雅达,想必不会介意吧”
“自然。”叶英颔首回道。谢婉兮又是抿唇一笑,从容有度地行礼,便牵着叶九思的手去了偏房,不去打扰大堂两人的论道。
叶九思被牵走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种一对夫妻拜访另一对夫妻的感觉真的是太浓郁了,让她有些不自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看到谢婉兮定定的看着她,少了一分端庄,多了几丝灵动,满眼狡黠之意:“妹妹可别怪我多事,夫君都跟我说了,我实在是好奇得紧,今天才跟着过来。叶公子很好,你也很好,下手可要趁早,莫要到最后才追悔莫及,这后悔药忘情水,可是千金难买的呢!”
叶九思被谢婉兮的突然转变惊得一愣,等想明白其话语中的意思,登时无言以对。她自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早就被看得一清二楚。来不及感到羞窘,叶九思却忍不住汗颜,听着谢婉兮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述着爱情的伟大,就算是师徒也无需畏惧世俗的眼光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叶九思这才反应过来谢婉兮不仅是个深闺女子,还是个有点离经叛道的深闺女子,否则当初也不会对宋缺一见倾心,嫁给宋缺后还将儿子宋师道养成了情种。
守矩和叛道,如此互相驳逆的两种个性在她身上交融,让她不会为了爱情而舍弃所有,却能在担当起责任的同时追逐爱情,不放弃自我,当真世俗罕见。
“夫人是难得聪慧灵透的奇女子,何至于……和宋前辈蹉跎了半生”这是叶九思唯一不解的地方,这些年来谢婉兮几乎被梵清惠和宋缺的这段过去逼得走投无路,外人说其闲话,和宋缺生了嫌隙,就连子女都认定宋缺对梵清惠余情未了,实际上以谢婉兮的能耐,不至于蹉跎至此的。
谢婉兮捧着茶杯温温一笑,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声音却还是似水般温柔:“妹妹是聪明人,又是家妹的闺中密友,品性可鉴,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试问妹妹,我若一直以真挚之心赤忱以待,夫君的确有可能会更早爱上我,可是……他能彻底放得下梵清惠吗”
“自然是……不能。”叶九思微愣,摇头失笑道,“原来如此,九思明白了。”
付出而没有回报,人迟早有一天是会累的,谢婉兮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坚持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是以几年如胶似漆的生活,让宋缺知晓自己的情深义重,之后随着流言四起,谢婉兮见势不妙,便以退为进,以伤心为名闭门不出。伤心是真,但谢婉兮却未对宋缺断情,只是做出一副断情的模样,一则她有孕育子女之功,可加深宋缺对她的怜惜,二则让这始作俑者自食其果,让宋缺更理智清楚地看待和梵清惠的这段过往,永绝后患。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宋缺对她的情分,赢了宋缺从此便忘却梵清惠,两人好好过日子,输了,这辈子便是独守空闺,永绝连理之恩,白首之情。
为此,她自毁名声,空等十数载,几近惨烈地放手一搏,所幸最终,她还是赢了这场博弈。
“我知道,你也懂得这种爱一个人的心情。”谢婉兮眼波似水,声音温柔,却隐隐带着哀戚,“我自幼所学,自恃不逊色世间须眉,嫁给他,我不后悔。本以为夫妻一心,无需算计,但没想到,我的手段和心机,终究是用到了他的身上,对此,我如何不伤心但我不甘,我也愤恨,他是这么好的人,凭什么被人弃如敝履被人当做饰品挑挑拣拣甚至那女人还想利用他,用一份不够真挚的爱情,如何让我不心如刀割”
“爱一个人的心情,就是想给他最好的。我算计他,但是我什么都给他了,最美好的年华,最纯粹的爱情,以及最美丽的自己。”
昔年湖畔她撑着伞在雨中漫步而过,回首便看见他在风雨中持箫,吹了一首孤凉的小调,却不料只一眼,便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