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桓的脸上缓缓浮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云飞镜干脆直接给他解释:“盛华入校的时候会有体检,那时候盛华也抽过我的血——我猜,是他儿子命犯太岁,肾衰竭白血病骨癌……反正,他现在可能需要我的骨髓配型。”
如果再往比较冷酷的方面去想……那甚至可能需要云飞镜捐肝捐肾。
林桓这回是真的睁大了眼睛!
“你……”
一个三四十岁、事业有成的男人,有什么理由放下偌大的家业公司,亲自来一个高中生的学校门口堵她
林桓这人下限比较低,所以才会往龌龊的关系上想。
但云飞镜和周靖见过一面,她大概能感觉到周靖是个什么人。
对方在外面有头有脸,长得还不错,要什么样漂亮小姑娘肯定都有,不至于做出什么色令智昏的事。
……何况上次云飞镜和他见面时,周靖一点那个意思也没有。
但他既然亲自过来见云飞镜,必然是云飞镜身上有什么地方让他有所求。
云飞镜最大的秘密其实是图书馆,但她不觉得图书馆的事会被别人发现,也不觉得想对她图书馆下手的人会等在学校门口。
她家楼下那条小巷子,早年甚至发生过凶杀案。
要有什么不规范的实验室想把她切片研究,带着麻袋在小巷里埋伏,十个她都抓起来了。
云飞镜一穷二白,更没有能给人图财的地方。
不图财,不图色,她也没有格外出众的才华,至今还没人发现她的异常之处……
那反过来想一想,周靖最在乎什么云飞镜和他有交集的地方又在哪里
云飞镜唯一和他有联系的地方,就在于她曾经和这人的儿子周海楼在同一个高中里念过书。
林桓脸色这回是真的铁青铁青,他虚虚攥住云飞镜手腕,没嘲笑她异想天开,只是问:“你什么血型”
“b型。”云飞镜嘴唇微动,“我知道你怀疑什么,可是rh阴性血还没这么稀有,至少没稀有到能让他亲自上门堵人的地步。”
救护车闪烁着蓝红交织的灯光,一路畅通地往医院行去。
……行个屁,这对于云飞镜来说根本是开往地狱吧
怪不得周靖一个大老板居然还厚着脸皮跟上来,一点不悦都没有。
在医院那种地方,抽云飞镜的血验一验骨髓适配点岂不是容易多了!
这丫没准心里还在偷着乐呢!
林桓突然撑着担架床坐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手上的针给拔了。
“停车。”
护士行医这些年,见过装病的,见过真病的,见过医闹的,但头一次见到他这个救护车上了一半就要跳车的流派!
“你……”
救护车的跟车大夫以前抢救过林桓两三回,认识他:“你干什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不要命了,快点躺回去!”
“不停车也行,让这个女的滚下去。”林桓猛地一指云飞镜,“你们看她是人吗,投胎也没这么着急吧。我还没死,她就给我念往生咒”
云飞镜:“……”
医护人员:“……”
医生提醒他:“这是你的家属……”
“她根本不是我的家属,她就是一个花痴。”林桓眼也不眨地说,“那男的才是我叔叔……你们看,有她在,我叔叔都不好意思过来照顾我。”
周靖:“……”
对于这个突然出出现在自己女儿身边、一肚子阴谋诡计、当街对周靖予以碰瓷的男生,周靖不扎草人咒他就不错了,现在居然还要照顾他
何况这些年来想方设法过来攀他亲戚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周靖还是第一回遇到这么理直气壮管他叫叔叔的人。
周靖缓缓眯起了眼睛:“小同学,你真要认我是你叔叔”
“哦,那敢情您不是我家属。”林桓反问他,“您不是您跟什么车,想捐款网上找水滴筹啊——好了,让这男的下去,我保证消停。”
周靖:“……”
医护人员:“……”
医生是知道林桓有点难搞的,但就算以前和林桓打过交道,他此刻也不免有些崩溃。
“到底谁是你的家属特殊情况时得家属签字的!”
林桓一字一句地说:“那我怎么知道,反正今天他俩得下去一个。最后谁能留下来,谁就给我当家属呗。”
医护人员:“……”
真他妈是个别开生面的医闹,接这个病人他们倒了八辈子大霉!
医生算是看出来了,林桓彻底被抢救过来了,他还有心思作妖呢。
他冷着脸跟林桓结清了救护车出车费,还有担架费、急救措施费。
然后救护车靠边停靠,把这三个不知道谁是谁家属、看起来都很健康精神的人统统赶下了车。
在救护车车门从里面关上之前,医生训斥他们:“没事不要占用医疗资源!”
周靖已经将近十五年没被人这么当面说过。
林恒刚刚早就看好了地形,救护车才一停车,他就扯着云飞镜,跳车后就往三百米远的警局里扑。
周靖:“……”
一直开车跟着救护车的劳斯莱斯:“……”
周靖突然察觉到,他和云飞镜之间可能有一个非常大的误会……比他从前误以为云飞镜人际关系复杂还要大,比他误会云飞镜带坏了周海楼还要大……
“等等!”他连忙追上去,“我有话……”
云飞镜和林桓根本不听他放屁。
他们快速地交换着意见。
“不能让他有给我做高分辨血检的机会。”
“对,这是逼不得已最后一步。他有多大能量”
“不知道,他是盛华校董周靖。”
“是他那警局最短拖延半小时,最长可能七小时。你进去后立刻给罗泓打电话。”
云飞镜稍微一顿:“罗泓”
“我就是个平头百姓!”林桓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罗泓好歹有个舅舅!”
两个人一路飞奔到警察局门口,周靖也恰好在此时紧紧地追了上来。
他恰到好处地握住了云飞镜的肩膀。
无论之前他心里对于认亲一事多么的激动,兴奋,感动……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片恍惚和深深的无奈与悲哀了。
他在云飞镜心里的形象究竟是怎么样的啊,她竟然会这么怕他。
怕到要在校门口配合同学碰瓷,怕到中途在救护车上跳车,最后甚至怕到要往警察局跑。
难道……难道她觉得,自己就一定会对她不利吗
之前那一次见面,他虽然表现不好,可他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她……
周靖苦涩地想:可是我威胁了她。这孩子一定以为我说的是真的。
他悲哀地感觉到:在云飞镜心里,他一定是个非常狰狞、非常卑劣、非常冷酷的人。
……直到现在为止,周靖对云飞镜还没做过什么正确的事。
不过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明确的。
“别跑了。”周靖语气沉郁地说,他现在已经顾不上丢脸,顾不上隐私,顾不上外人怎么想。
只要云飞镜别躲他,他的女儿不要逃避他……
“镜儿,我是你父亲。”
周靖终于把这句话连贯地说了出来。
那一刻他屏住了呼吸,几乎像是等待神谕一样等待着云飞镜的宣判。
云飞镜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里都被分解成无数块,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云飞镜的背影,感受着自己手掌下女儿纤弱的肩膀……
她、她听到这话会做什么反应
会惊愕会怨恨会愤怒……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悦呢
那些负面情绪,他都愿意全盘接受。那是他该得的。但假使云飞镜真的对于父亲这个存在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只要一点点……
那他该多高兴啊!
——周靖想多了,他设想出的那些情绪,云飞镜都没有。
云飞镜和林桓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反正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警局门槛上,在这个特殊地界,他们俩至少能拖个一小会儿。
云飞镜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她大大方方地转过身,直视周靖。
“然后呢”
愣住的人反而换成了周靖,他没想到云飞镜会这么冷静。
“然、然后”
然后你是我的女儿,是我遗失的明珠,是我这辈子的小公主,你要跟我回家,让我给你……
云飞镜冷淡而嘲讽地问他:“然后,是不是要抽血做dna检测”
周靖忙不迭地说:“爸爸已经做过了。当然,你这么聪明机灵,不亲眼看到肯定不放心,咱们去医院现场抽血再做一次,整个过程都让你看着……”
“哦。”云飞镜仔细品味了一下那句“全程让你看着”,发现自己想错了,“所以不是周海楼,是你”
周靖一时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叫不是周海楼,小楼才跟她同岁,怎么能做她的父亲
当然是他啊!肯定是他!
“这可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如果牵扯进来的人不是我,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想笑两声呢。”
云飞镜嘲讽地勾起唇角:“周先生,不知道您究竟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慌到非要抓我一个未成年人顶包。是缺肺缺肝,还是缺肾缺骨髓啊”
周靖如遭雷劈一样,定定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难道他在云飞镜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是啊,黄鼠狼给鸡拜年,什么时候安过好心
云飞镜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然你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