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衍的唇角处扯动出苍凉的笑。
他的脊背僵住。
他不发一言, 抬起手,帮她将一缕鬓发别到耳畔后。
沈葭亦是没有说话。
她只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当年与她互通琴谱的少年, 居然已经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
而成为帝王后的他, 拥有了更多的选择, 还会不会如从前那般待她
不过, 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挤出一个清甜的笑容。
笑容如雨后的海棠那般清新。司徒衍看到后,微微一怔。
方才,皇后留给他的那些不适,在这一刻,似乎是悉数消失。
司徒衍眼眸里的郁色亦是缓慢地散开, 唇角处是极淡的笑意。
沈葭却感到疑惑。高宗皇帝再怎么说,也是司徒衍的生父。
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高宗皇帝一死,司徒衍就即位为帝王。但是生父没了, 司徒衍为何不去表达一下自己的悲伤。
“皇兄,你不去大行皇帝的龙床前守着吗”她轻轻地问。
司徒衍的眸光微晃, 没有作答。
高宗皇帝之死, 带给他的感觉, 就是很平淡。面对平日里都没感情的人,也不想去刻意表现自己的悲伤之情。
其实,从小到大, 他跟高宗皇帝,还有皇后之间的亲情,都很淡薄。
高宗皇帝将他当储君培养。在很小的时候,高宗皇帝每次召见他,都是问他有关兵法谋略之类的事,他若是答得好,高宗皇帝才会不咸不淡地夸上两句。他曾以为,自己的回答或许让高宗皇帝说不出其它话,就开始假装答不出来。那种时候,高宗皇帝不再说任何话,而是掀了衣袍,面带不悦的离开。
每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皇后会急匆匆地过来,跟他念叨,高宗皇帝若是不高兴,他的太子地位就会有多危险。不管如何,他必须表现出一个完美储君该有的样子。
皇后对他的要求,更是变本加厉。自打他记事起,就没有享受过母亲的呵护。在他印象里,皇后给予他的只有冷冰的条例。
就连高烧不退的时候,皇后也只是让御医过来。她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也只是怕影响他的储君之位。
于是,他跟亲生父母的感情越来越淡,条条框框倒是越来越多。
等他长大了一些,他渐渐地拥有自己的势力,对待与自己有敌意的人时,可以暗中直接将人解决。然后,他等着人头被送到自己面前,看着那血淋淋的人头,他居然还可以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他逐渐爱上这种感觉,这或是他生活里最大的乐趣。
直到,那一天,他在淮河河畔,他听到那如天籁般的琴音。
琴音给他带来了片刻的宁静,犹如漫漫的长夜路上,一盏微弱的光,是他唯一的救赎,足以让他执着地去寻觅。
而当沈葭哪天得知真相,这盏灯会不会永远对他熄灭那个时候,她或许不愿多看他一眼。
司徒衍不敢想,怅然若失地侧过头,避开她澄净的目光。
在司徒衍出神时,国师已是被人押解了过来。
司徒衍微一颔首,一撩衣袍,坐到椅上,让殿外的其余侍卫也进来。
这个时候,皇后也到了。
司徒衍与皇后互相对视一眼后,眸里涌动着晦涩的风雨。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让皇后坐到他身侧的位置上,再将视线转到跪伏在地上的国师身上。
“听闻,大行皇帝薨逝,乃是遭奸人所害。而今,大行皇帝尸骨未寒,朕有必要为他查出真凶。”司徒衍的语声里透出几分淡漠,“你把你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朕。”
今日,高宗皇帝的驾崩,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忧伤的感觉,远不如皇后带给他的冲击大。
即使还未穿上那独属于天子的龙袍,他就已具备帝王身上的威严气息。
国师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但此时,那句轻飘飘的话语,落入他的耳里时,显得肃杀而冷冽,让他如同置身于九重冰窖中,忍不住打起寒颤。
“陛下,微臣有罪。”国师来的时候,就做好了牺牲的打算,自然也没有怯场的道理。
“你何罪之有”
国师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说辞抖出,“那天晚上,在孝敏公主过来微臣寝殿的时候,微臣不该受她威胁,听从她的命令,将妖星的画像调换成淑妃娘娘的画像。臣更不应该,没有将炼丹炉看好,以至于让公主对丹药做了手脚。”
听完国师的话,司徒衍又将视线转到沈葭那侧。
他的眼眸里涌动过复杂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他敛去。
“孝敏公主,你认罪吗”
“不认。”沈葭抬睫,杏眸里如同淌着一汪湖水,清澈明亮。
她没有因为国师的话而生出慌乱的情绪,脊背亦是挺直着,“我没有胆子,也没有理由去弑君。大行皇帝薨逝一事,关系重大,还请圣上明察。”
司徒衍对她轻点头后,又问国师:“你确定是公主对丹药做了手脚”
“没错。微臣虽是没有看到,但微臣宫殿内的两名童子看到了。只不过,他们当时有被灭口的风险,没敢说,直到今日,才将事情告知微臣。”国师的头重重地磕到地砖上,正色道:“此事关系到他们的性命安危,他们必定不敢有所隐瞒。请陛下将他们传唤过来。”
“听国师的,去将他殿里的童子带过来。”司徒衍吩咐道。
其余人也在等着,在那两位童子还没过来的时间里,殿内又是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唯有香炉中的烟徐徐冒出。
直到片刻后,有内侍前来禀报:“陛下,容国皇子来了,正在殿外求见。”
“他有何事”司徒衍掀了眼皮,嗓音靡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