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那祯禧知道消息了的时候, 她自己摸着肚子, 什么也摸不到。
孩子出生,她高兴, 初为人母, 当然是极为高兴。
可是这样的世道,她作为一个母亲, 怎么忍心, 让自己的孩子当亡国奴呢, 还是当初的那一句话, 先辈的人一直奔跑在路上,为了的, 就是不让自己的孩子当亡国奴, 受着父母亲受过的那种屈辱。
成长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里, 生活安逸幸福, 一心向学,这是那祯禧想看到的。
贵儿嫂子就不跟着富贵出去找活儿了,二舅妈一气儿腿也不疼了, 整个人也有精神了,每日里忙的不行了,就在家里一心一意的伺候两个孕妇。
那祯禧但凡是写东西,一会儿, 她就进来了,“眼睛不要了是不是这哪里有这么辛苦的道理呢”
要么就拿着吃食,“歇口气儿, 没有一天搬得动的大山,你这是双身子。”
她背地里跟富贵说,“先前我以为她是闲的难受,每日里来回的写一些破玩意儿。”
“可是,她身子重了不出门,家里经常有人来卖小果子的,我有一次瞧见了,她拿着东西给了卖果子的。”
二舅妈就注意到了,家门口,长年累月有一个卖果子的,到了晚半晌儿的时候,就有人挑着担子,来走街串巷的卖。
这样的卖杂拌儿,果子点心,头油皂角洋取火儿的多了去了,二舅妈早先也没注意到,这日日都来呢,那祯禧没来之前,那个人就是卖果子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祯禧竟然跟这个人认识,两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是心里面有数的很。
富贵对着那祯禧在干什么,他知道,但是不能说,只嘱咐二舅妈,“妈,您可千万别对着别人说,这事儿,您就当没看见,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是要出事儿的,到时候咱们家里面一个都跑不掉。”
二舅妈给吓了一跳,她捂着嘴,压低了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死丫头就不干正紧事。”
她想到了,这城里面抓反动派,不知道多少年了,都抓不尽,隐藏在暗处里面,前些日子,前街上面的邻居还被抓走了呢,说是。
二舅妈当时还撇嘴,都几十年的邻居了,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知根知底的人家,怎么就是了呢,真的是抬举人了。
现在她仔细一想想,觉得还真的是,其实离着她没那么遥远。
比如说菜市口那里时常枪毙砍头的,隔三差五就有,再有就是半夜三更抓人的,十有也是特务跟反动派,被日本人赶尽杀绝了一样的。
二舅妈时常在早上的时候收到报纸,不大的一张,她冬日里都是拿来当引火的,刚刚好,却不知道,这是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连夜分发的,又是在多么艰苦的物资条件下印刷出来的。
二舅妈不说话,只是对着那祯禧看着更紧了一些,但凡是要出门的,能她自己跑的就自己跑了,那祯禧要自己去的,二舅妈就跟着一起去。
直到有一天早上,那祯禧要出门去了,她这里接收到了消息,日本人有大行动,她要把消息传递出去,消息就缝在草帽里面。
结果要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显怀了,二舅妈沉默着拦着她,把帽子拿过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你小时候不学女工,现在好了,缝个东西都不妥帖。”
她走到屋子里面,把里面的东西拆出来,然后重新把帽子拆开了,然后给放进去,这样即使有人拿到了帽子,也想不出来,里面会有东西。
“到哪里去吧,我去,你在家里。”
日本人丧心病狂,前两天在街上刺刀捅死了一个孕妇,惨绝人寰,二舅妈这些年来,觉得自己老婆子一个,从来不怕的。
但是儿媳妇跟那祯禧,她是不让出门的。
那祯禧不肯,“舅妈,这事儿,您办不了。”
二舅妈就讨厌这个,她向来是对那祯禧没个好脸色,“墨迹什么,我说行就行,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能干的了的,我也能干得了,别墨迹了。”
充分发挥了蛮不讲理的精神,二舅妈就要自己去,不然就不让出门,还要给你把东西一把火烧了。
那祯禧不得已,只得说明重要性,“舅妈,这比我的命还重要,它牵扯到太多人的性命了,千万不能在别人的手里,您懂我的意思吗”
二舅妈极为不耐烦,觉得现在的小年轻,就是书看多了,瞧不起人,“老太太我心里有数的很,你吃了饭,院子里溜达一圈,谁来也不给开门,进去锁门吧。”
老太太穿着一身老式的洗的发白,带着一些补丁的旗装,头上一根银簪子,抄着手就走了,头也不回的。
到了下午就溜溜达达的回来了,进门口先去看了看儿媳妇,见在那里做饭很满意,又去看那祯禧,在那里伏案写东西,旁边有个小箱子,二舅妈看过,里面都是写的东西。
不由得撇嘴,“这又不是早先的时候,还能考个女状元,整日里那么辛苦做什么。”
“您回来了跟我说一说,见到人了吗”
老太太牙齿掉了好几个了,嘴巴瘪瘪的,听到了这话,不由得更瘪,“德行,老太太我办事,没有不靠谱的事儿,溜溜达达的就去了,下次还是我去。”
说着从怀里面拿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给那祯禧,“那人挑着担子的,非得给我一包蜜果子吃。”
那祯禧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看着二舅妈也觉得格外的可爱,“我不吃,舅妈您辛苦了,您好好歇歇脚,我给您倒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