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21
畅春园说起来也是老园林了。房舍年年翻修,看不出一丝陈旧的痕迹。草木精心养了这么些年,也别样的葱茂。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不能出远门,能玩的便不多了。
钮钴禄太后是个喜欢出门的人。出门惯了,老在宫里,便有些呆不住。
以前还有太妃们跟她一起作伴,像是这样的天气,把耿氏叫上,还有小太妃们,以及等着孝顺她的皇帝的妻妾们,莺莺燕燕的凑一块,叫下面伺候几场热闹的戏,一块喝喝茶,吃吃点心。到了饭点开个小宴,热闹又有趣。一天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完了。
可现在呢耿氏出宫了。最近倒是进宫请安过一次,看那气色是好的很呢。她如今住在京城和亲王府,儿孙在身边伺候着,平时没事的时候,儿媳妇小孙子的陪着在京城里随便转一转,吃吃喝喝的,不知道多逍遥快活。就连刘氏海氏那几个如今也不一样了,都奉旨去弘瞻的庄子上养老去了。虽说也还是不能出门,可庄子上一应供给都是好的,也没有规矩约束,可以说自由自在的,想做点什么做什么。前几天还叫人捎带了她们自己采摘好晾晒好的野菊花来,不敢说自己这个太后拿那粗鄙的东西泡茶喝,只说要是瞧着还好,装个菊花枕头也是极好的。
这东西不稀罕,吩咐一声她要多少下面的人就得给她弄来多少。可这好的地方是那份随意与自在。
各自有了乐子了,离了宫里一个个的过的更好了,呵她这心里怎么思量怎么不是滋味。
如今,枯坐在大殿里,干点什么呢
看点书吧本来也不是有多高深学问的人,十三岁就进了王府,就算是六七岁上开蒙,上学也不过学了五六年的时间。要叫林雨桐说,钮钴禄那文化素养搁在现代,连小学生都不如。小学生还讲究个全面发展呢是语文不及格可以呢还是数学不及格行何况孩子们是只学习的,像是钮钴禄这样的,她不得学学针线嘛。除了针线,还有规矩。把学这些的时间刨除掉,剩下的学文化课的时间就更少了,这么算下来,她也就是个小学三四年级的文化程度。这种的文化程度,念佛经都得有人领读,念上十来年就念那么几篇,念对还是念错也没人检查这程度看啥书呀看书能写会念,不做睁眼瞎就罢了。她跟原身乌拉那拉还是不一样的,虽说原身进宫也早,成亲的时候年岁也不大。但是作了福晋,她身边就得有从属的女官的,很多事情不学着办就不行。人家做了皇后,不也还得学着做皇后吗
看书这样的消遣肯定不成啊钮钴禄太后不看,但还是可以叫人进来念给她听的。遇到有争论的桥段,她也能吐槽吐槽。可吐槽完了,捧着她的都是些奴才,便有些意兴阑珊。
桂嬷嬷就说起了别的闲话,比如说园子如何的大,哪里的景致如何的好。说这个目的呢,就是想着许是太后娘娘就想去雨中巡幸一番也不一定。反正怎么着也比憋在屋里强,这叫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奴才们觉得日子特别难熬。她说到了西花园“那边的花开了,菊花开的最好。倒是那些桂树,这一场雨怕是要糟践呢。往年这桂花早早的被那些丫头收集起来,私下里熬糖吃呢”
钮钴禄太后倒是被说的有了兴致,“那便游湖去这样的日子游湖,倒是别有意趣。”
畅春园大部分的面积是被湖水覆盖的。外面风雨交加,太后说要泛湖
一个人泛湖有什么趣儿
桂嬷嬷一边着人去准备,一边叫人透话给圆明园住着的妃嫔们,总得有人来捧场不是
都安排妥当了,又帮着给太后梳妆打扮。她向来会说奉承的话,“您今儿这气色真好,不用胭脂也是极好的。”
可对着镜子中布满细纹的脸,再想想庄子上住着的那位,还有不曾老去的四爷,钮钴禄太后的心情瞬间掉落谷底。尽量克制的不去面对镜子,语气却难免烦躁“履亲王府的大格格,身子还未好”
之前就宣召过了,但是刚好,这大格格又病了。入秋之后,着凉了,有些咳嗽,太医诊脉叫好好歇着。因此,履亲王福晋进院子请了罪。如今未曾见到回话,那必是还没有康复。
桂嬷嬷就道“履亲王府如今只两个孩子,年幼又体弱。好的慢也是在所难免的。您瞧瞧,赶上这样的天气,十个里倒是有七八个有些症候呢。”
钮钴禄太后皱眉良久,等簪子簪好了头发,这才道“回头叫人把宗室里十岁往上十五往下的格格们整理的名册来,本宫瞧瞧。”
还是想送人去庄子上学那个医术的吧。
收拾齐整了,出门的时候,桂嬷嬷又把手炉给带上,年纪大的人经不住冷的。
外面有暖轿候着,不用出大殿,就直接上了暖轿,只感觉风雨声更大了,她皱眉叫桂嬷嬷,“着人去问问,看看皇帝今儿都忙什么呢。”
结果打发的人还没走呢,娴皇贵妃、金贵妃、苏贵妃连同令妃极几位嫔妾冒着雨一起过来了。太后果然欢喜,“这样的天气怎么过来了”
金贵妃笑语嫣嫣,“心里惦记您,这就过来了。”她祖籍朝鲜,贵妃之位就是在后宫中她能得的最高的位份,将来死了,能得个皇贵妃的尊位就算是得了善终了。自进宫以来,她生了三个阿哥,永瑜夭折了,但是四阿哥永珹和八阿哥永璇却都养成了。虽说有儿子,但是自家的儿子肯定是于大位无缘的。只血统的问题就绝对不可能让成为储君。因此,她也就消停了。人生一眼能看到头了,便无所求了。无所求了,也就无所惧怕了。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日子就能过的很逍遥。因而,也只她在太后的面前能做到如此的
嘴上说的亲热,但到了跟前,却主动让了一步。还是娴皇贵妃乌拉那拉氏上前,扶住了太后的胳膊,“去舱里才好,到底风大,吹了风该头疼了。”十分孝顺的模样。
钮钴禄太后抬手在乌拉那拉氏的手上拍了拍“知道你们孝顺,很是不必如此。”
乌拉那拉氏只笑,却并不多言。今儿来的除了令妃,其他的都是生育过的。她跟生育过的没法比,便是跟令妃也不好比令妃年轻,正是鲜嫩的年纪,而她今年已经三十有二了。
她当年是被先帝指给宝亲王为侧福晋,可第二年说是第二年,其实也就是隔了个年头,当时还是宝亲王的当今万岁爷就为高氏请封为侧福晋。等万岁爷登基了,高氏这个侧福晋被册封为贵妃,她只是娴妃,和富察氏格格与苏氏一道,位列妃位。当日跟她平级的人她得给人家行礼,而当日给她行礼的,却与她并肩而立。其实,又哪里能并肩而立呢
她没有生育,高氏也没有生育,为何高氏就为贵妃而同样是妃子,她又如何能与富察氏和苏氏这样有子嗣的妃子并肩呢凡事不一样得退后一步。
可后来,她还是成了贵妃。乾隆十年,贵妃高氏旧病复发,来势汹汹,万岁爷怜惜,正月二十三将贵妃高氏晋封为皇贵妃。于是,贵妃之位空置了下来。她和苏氏同时晋封为贵妃,而当日一道封妃的富察氏因为故去了,得了皇贵妃的封号。
这一年,她已经二十七岁,嫁给弘历整整十二年了。还是一样无子无女。
成了贵妃也好啊,但她和苏氏这样的贵妃,又怎么能跟高氏相比呢就只说册封之礼吧高氏昔日享有公主、王福晋以及三品以上朝廷命妇到她的寝宫跪拜叩头朝贺的礼仪。而到了自己和苏氏,万岁爷说了,“初封即系贵妃,与由妃嫔晋封贵妃者不同。前者位份尊贵,所以得享公主王福晋大臣命妇叩头,由妃嫔逐级晋升贵妃则不同,未便照初封即系贵妃典礼。”于是,这些礼仪都给取消了。
这么着之后又三年,皇后富察氏、一起晋封的苏贵妃、嘉妃金氏还有其他的妃嫔都相继生育。她依旧没有生养下孩子。而后,皇后富察氏薨了,六宫需要人统领,她便被册封为皇贵妃。而嘉妃也成了嘉贵妃。因着皇后的丧礼,册封她为皇贵妃的仪式尤为简单。可便是如此,在册封的仪式之后,万岁爷写了一首诗给先皇后,诗中有两句是这样的六宫从此添新庆,翻惹无端意惘然。
写完这个还不足行,又自行批注道“遵皇太后懿旨册封摄六宫事皇贵妃礼成,回忆往事,辄益惘然。”
诗是皇上写给先皇后的,但一份诗作,连宫里的太监都在传,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因此,她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很多人私下依旧称呼她为娴妃。
这一年,她三十岁,皇上三十七岁。
如此又是两年多,先皇后的孝期也过了。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皇后。因为她统摄六宫,因为她位份最高,因为她出身上三旗大姓。
可是,孝期过了,这封后的旨意迟迟却不到。
今年,她已经三十二岁了,再生育指望不上了。
既靠不上皇上的恩宠,又没有孩子可以依靠。在这宫里这么些年,她靠的是谁靠的是太后。太后的话得听,对太后一定要孝顺,这是她的生存法则。
她以为,这次的封后一定会顺利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后早说了该是你的便是你的这样的话,可皇上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娘家兄长为此还请过履亲王府的管家,听那个意思,好似皇上还有另择闺秀的册立新后的想法。
要真是如此,自己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无宠无子,丢失六宫统摄之权,剩下一个空位份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心里焦灼,但陪着太后却是尽心的。船上转瞬就热闹起来了,丝竹舞乐飘荡在湖面上,夹在一片风雨声,又是一种别样的滋味。
钮钴禄太后果然满意,手里端着温热的米酒,问乌拉那拉氏“皇上这两日没过来,身子可还好”
她哪里知道好不好的只道“昨晚上在令妃处,瞧令妃气色,是极好的。”
令妃气色好,证明皇上身体必然无恙。
钮钴禄太后瞧了令妃一眼,眼里带着一丝不悦,淡淡的嗯了一声。
正说着话,桂嬷嬷从后面绕进来,到了太后的跟前。乌拉那拉氏起身去温酒去了,特意避开了。可再是避开,也是距离太后最近的。她听见桂嬷嬷跟太后低声道“万岁爷又去庄子上了,如今刚回来。今儿有两个小太监惹了万岁爷不痛快,打了板子。奴才着人去打听,说是万岁爷打发二人伺候一民妇,二人不算尽心,这才触怒了万岁爷。”
钮钴禄太后皱眉“这民妇难不成是她”
桂嬷嬷知道太后的意思,太后是想问,这民妇是不是母后皇太后。
桂嬷嬷摇摇头,不可能的那位都住了这有大半年了,伺候的都是早都挑拣好的。就只陈福和张保二人,就不可能叫那位主子无人可用。
钮钴禄太后也想到这一点,面色就更难看起来了,“龌龊”
桂嬷嬷不敢说话,这是骂母后皇太后的。
“为了拉拢皇帝,竟然无所不用其极”钮钴禄太后的面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
桂嬷嬷着急,频频给太后使眼色,这里这么多人呢,您收敛着些。
可这蓦然变了的脸色,还是叫这些妃嫔们看了个正着。
乌拉那拉氏心里疑惑,起身遮掩“今儿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回吧。太后心慈,不忍心外面伺候的奴才们淋雨”
太后跟着嗯了一声,“本宫乏了,你们随意。”起身去了内室安置。
乌拉那拉氏心里奇怪,太后已经不止一次口误把哀家说成本宫了。她怕老太后老糊涂了,以后连个靠的只怕也没有了。于是起身扶了,“我陪您进去吧。”
钮钴禄太后并没有答应,“你还有的忙,跟着她们一起回吧。”
船靠了岸,太后下船不下船的,她们都得下船了。
虽说下了船,但她并没有急着跟其他人一起走,而是留下来就在距离太后寝宫不远处的一处亭子里,细细的询问太后的饮食起居。乾隆来的时候就瞧见乌拉那拉氏站在那里,身上的斗篷紧紧的裹在身上,风吹的碎发贴在脸上,倒是多了几分风情。远远的看见他来了,她缓缓的走了过来,脚步很快,也不管后面给她撑伞的宫人。眼看人到跟前了,她又守规矩的站住,给他见礼,“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乾隆心里存了事,只喊了一声平身就直接往前走了,“不要在这里逗留了,额娘喜欢清静。”
太后哪里喜欢清静
乌拉那拉氏眼神一闪,回身叫住他“皇上”
乾隆脚步一顿,回头去看她“还有事”
乌拉那拉低声道“太后娘娘今儿本来兴致挺好,突的就说身子不适。之前娘娘询问万岁爷您的身子可否安泰,想来娘娘心里是挂念的。”
乾隆唔了一声,多看了乌拉那拉氏几眼,多答了她一句“知道了。跪安吧”
乌拉那拉福身下去,保持那么姿势,直到乾隆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身后的嬷嬷低声道“娘娘,走吧。雨大了”
裙摆和鞋子都已经湿了。
乌拉那拉微微笑了笑,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出走。今儿她真的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皇上对太后好似不似以前了。看来,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庄子妇人龌龊
这些词拼凑起来,差不多可以还原一个真相了。那边是皇上可能在外面的庄子上养了一个妇人。妇人啊难怪说龌龊
她也觉得恶心。可皇上不嫌弃恶心,什么脏的臭的都比宫里的女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