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不认识容月, 缓缓站起。
“你知道那是魔人吗”他面色冰冷:“我听人说, 这个魔人混上了我们出海的大船, 先是引来了几十年不出的海兽,后又施展了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能力将海兽打败,骗得了全船信任。本来我还担心抓错了好人……可是他身上有魔纹!”
静夜握紧拳头, 脸上带了一丝恐惧:“你是不是也被魔人控制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
“等等!”狂沙急忙站起来把静夜往身后拉:“那个谁,你别激动, 我们慢慢说……”
“说完了吗”容月平静下来。
“……”静夜大声说:“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那是魔人!魔人会带来毁灭!”
容月皱眉, 忍无可忍, 一脚踢开正厅后门,向外高声喊道:“天阳!出来!”
狂沙与静夜同时一惊,转头冲向后院。
却听轰隆一声,大地震颤, 底下挖空的地牢突然土块翻腾,碎块像被吞噬,转眼间, 那个被重枷困住的男人突然闪现,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地面上!
而那地牢处已经彻底塌了……
“魔人”上身, 肌肉线条流畅,黑纹装点全身,精美华丽。眼中既没有没绑的愤怒, 也没有脱困的喜悦,却在看到容月匆匆走来时露出个浅浅的笑,眼中顿时有了神采。
白发的祭祀冲向他, 一个飞扑,天阳接住,狠狠拥抱。
“怎么不跑”容月皱眉:“瞬移一下直接来找我不行吗”
天阳搂着他,淡淡看了一眼已经成呆滞状态的静夜与狂沙:“海上情况复杂,我们要出海,总要和他们打交道的。”
容月明白他的意思。
天阳身负魔纹的事情已经暴露,神奇的力量也被大船上很多人看到了,如今再隐藏成了不可能的事。
大祭祀对他有偏见,他如果一开始就暴力逃脱或者反抗,必然会失去证明自己有沟通能力的机会。
可他们尊重了别人,别人可不一定会反过来尊重他。
静夜腿软了。
但他仍然强撑着镇定,说道:“魔人会带来毁灭,我们部落的传承中有说。魔人灭世的壁画至今仍然刻在大船头里……所以,绝对不能让你们走……”
狂沙伸手撑住他的后背,掐了他一把,小声说:“别说了,你拦得住吗!”
“…………”拦不住。
静夜绝望又倔强地站着,明明被这等武力炫耀吓得站不住,却仍不肯松口。
静夜想,那魔人像一只任性的野兽,先是乖顺送上了脖颈,让他套上了沉重的枷锁,等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不禁放松的时候,再在他眼前轻描淡写的崩开……
太可怕了。
可他不能退缩。
容月和天阳抱了一会儿,心情终于舒畅了些,看静夜也不像刚才那么愤怒了。
尤其对方瑟瑟发抖还不肯退让的样子,像一只傻了吧唧的兔子。
容月翘了翘嘴角,刚生了点逗弄的心思,就听外面又有人来。
这次连卫兵都不敢拦。浑厚男声先人一步传进来:“神医——神医呢——”
蓝水来了。
“神医!”他惊喜地冲过来,就要与容月拥抱,被容月不动声色地躲开一个角度。
“静夜你这是做什么!”蓝水转身怒瞪静夜:“你就是这么对待神医的……丈夫的!”
蓝水观察环境的本事一流,见容月和天阳举止亲密,又被天阳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揽在怀中,立刻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他们家的崽子还没好全,还得依仗着神医,不管那个丈夫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都得保下啊!
可他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大祭祀静夜竟怎么都不听劝。
“不行!”静夜说:“神医是神医,魔人是魔人……”
蓝水吼道:“他俩是一对儿!瞧这黏黏糊糊的样子,救人的神医难道会放自己丈夫随便杀人吗!”
静夜被堵得脸都涨红了。
他本来长得冷硬,此刻气到极致倒显出点鲜活来。猛喘几口气,正要说话,外头又来了人。
这一次是绿树家的,绿彩旗。
“把那个疯子交出来!”女声穿透力更强,震得院子里众人耳膜疼。
来人跨进院里,顶着羽毛头冠,满身横肉,又高又壮,气势丝毫不逊于蓝水家主。
蓝水抽了抽嘴角:“绿彩旗!”
容月和天阳已经退到一旁看戏了,容月小声问:“谁”
饶是天阳也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绿彩旗是这副模样,短暂愣神之后才小声介绍:“绿树家的人。”
瞧她嚣张的样子,虽然不是家主,地位却不低,天阳把她和金子的关系,以及自己和金子结的仇又简单告诉了容月,容月一时无言,反问:“所以那个金子一开始针对你,是因为你的……脸”
天阳无辜地看容月,两人对视,眼里不约而同露出笑意,拼命克制自己笑出声的冲动。
容月隐约觉得天阳出海一趟回来,哪里不一样了,却说不好那种感觉。他只知道,天阳好像变开心了。
那绿彩旗腰挎蟒蛇粗的鞭子,一头黑发如钢丝球一般支棱着,气得头顶冒烟:“疯子呢!交出来啊!我家未婚夫在船上被人欺负得好惨,哭到现在!我要把他带回去,绑在院子里,拿鞭子抽他个三天三夜!敢瞧不起我绿树家的人,就得让他知道后果!”
听到船上二字,静夜才反应过来绿彩旗说的是谁,他忙道:“不行!”
绿彩旗转向静夜:“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我家小金之前是找了你,只是让你暂时扣一下,现在你的任务结束了,把人交给我!”
蓝水急了:“凭什么!那是神医的丈夫!你家未婚夫受再大的气,有我家崽子的命重要吗”
“呵!你家崽子早该死绝了,瞎挣扎什么呢还神医,这世界上要是真有神医,你家汤药店也不用开了吧!”
“胡说八道,你们绿树家才是快倒了,找了这么个弱鸡未婚夫还得意洋洋的,我看他未必能让你怀上崽子。”
“你再说一遍!”
“……”
蓝水和绿彩旗在院子中央吵上了头,静夜夹在中间微弱地抗议,事件中心的容月和天阳站在角落看戏。
一只小小麻布袋子忽然进入了容月的视线,却是狂沙悄摸摸地凑了过来,问:“吃吗”
说罢从袋子里拈了一小片墨绿色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得,这个不仅看戏,还自带零食。
容月对吃的来者不拒,跟着拈了一片:“这是什么”
“碎海带。”狂沙友好地朝他笑:“不怎么顶饿,但还挺好吃的,无聊了填填嘴。”
容月抿了一片在嘴里,微咸,有着淡淡的海腥味,说很好吃也说不上,但也不难吃,便抓了一把塞到天阳手里:“可以煮吗”
“可以啊!烤啊,煮啊,都可以。”
容月越吃越有滋味,问他:“你不怕我们”
狂沙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们要走早就走了,留着不过是给我一个面子。我妻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我先替他道歉。”
他咔吱咔吱又塞了一片烤海带,认真道:“蓝水和绿树家还有得吵呢,趁他们没注意,你们看着先跑吧。”
容月深深看了他一眼。
“还是你最聪明。”
狂沙笑了,大胡子舒展开:“别别,真没有。”
“谢谢你的海带。”容月说完,牵住天阳的手:“走了。”
天阳朝狂沙点头,两人一个闪身消失在院子里。
狂沙微愣,一边吃海带一片抚平自己的鸡皮疙瘩。这个近距离的闪现真的很恐怖,真不怪小夜夜害怕。
他想着,耳朵被蓝水和绿彩旗吼得发疼,遂装作震惊地大喊一声:“啊!他们跑了!”
“什么!神医跑了”
“那个疯子呢没了!”
不久后,容月和天阳出现在了这个部落标志性的大船头边。
船头附近依旧是一派热闹景象,对面的汤药店也开着,只是里面换了个男店主,不知道是蓝水家哪个人。
“进去看看。”
趁人不注意,容月和天阳先后钻进去。
大船头内部已经腐朽破败,地上厚厚积了灰,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个世界防腐技术很糟,虫蛀,受潮,是不可避免的事。即便是部落看重的大船头,也只是在内部打了一层蜡,蜡的效果还不太好。
“累不累”终于清静了,容月一边观察环境一边问:“要么我们先回去休息”
“没事。”天阳道:“先找线索吧。”
静夜说什么魔人灭世,壁画之类的句子时,两人其实都听进去了。
虽然容月去过星野,见到过一群群魔使,也明白魔使并不会变成失去理智的野兽,但是这种字眼还是让人心惊。
无论如何,如果线索在这个船头里,来看看总没坏处。
“那个静夜说船里有壁画。”容月进到船舱中一个房间,环视一周:“哪儿呢”
数百年前的大船头比天阳他们上的大船还要大一倍,里面的柱子,横梁,都刻着精美的花纹。但乍一眼看过去并没有壁画。
容月定睛看了一会儿,听到天阳在隔壁喊他,便转过去。
所谓的壁画,其实是浅浅的雕刻。
在隔壁大船舱的内壁一人高处,有横条状的雕刻画。画中人特征明显,在不同的身体部位上附着着黑纹。第一幅画中,他们举着火把,一群普通人被火围着,像要被烧死。第二幅画则是要把人淹死,后面有提着刀的,挖着坑的……诡异的壁画最后,是一团团从天而降的火。
“…………”容月说:“这就毁灭世界了火把一切都烧没了”
天阳摇头表示不解。
“算了。”容月叹气:“这壁画也不一定是在讲述事实,况且说实话,魔使有好有坏,天堂部落那个神大人不就坏事做尽也许那个时期真的有很多魔使干了坏事呢。”
然后就被口口相传,成了毁灭世界的代名词
虽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现在不便深究。容月伸了个懒腰:“走吧,回去。你不困我困……”
“这几天都……”容月说到一半,小小停顿了一下,脸上有点红:“没睡好。”
蓝水怒气冲冲回到自己家,往主位上一坐,沉下脸来。
左膀右臂的大儿子小心问:“阿爸……那个神医人呢”
蓝水摇头,接过他递来的一大杯椰子水一饮而尽,才感觉火气降了些。
“跑了。”他道:“静夜是个白痴,我看那个神医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难道觉得我保不住他吗!”他把杯子摔下去:“简直可笑!”
“……阿爸阿爸,别生气。”大儿子赶紧劝他:“气坏了还得求神医……那阿爸,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蓝水道:“我正要说这个。”
大儿子帮他叫了全家所有人进来,蓝水背手,威严地巡视一圈,半晌才开口:“有件事,要你们做。”
众人纷纷说没问题,问什么事。蓝水道:“之前给我们家崽子治病的那个神医,跑了。”
“什么!”有人错愕大喊:“为什么要跑”
蓝水沉声:“这个你们就别管了,只要把人找到。你们有什么提议吗”
众人一时都犯了难。
蓝海部落太大了,关键是拉得还长。
整个一条海岸线都是他们的地盘,住得越靠近椰子林,家中越是富裕,而越往礁石滩那边去,越是穷困。
有劳动力的会上部落的大船出海,如果家中没有壮年男子,那就连出海都出不了,只能在礁石那边打渔捞贝为生。
为了能捞更多的贝,这些人住得都间隔非常远,那一带究竟延伸得可是相当远。
众人一时犯了难,倒是有个年轻女人脑子好,灵机一动道:“悬赏啊家主我们之前悬赏神医,不也是悬赏,现在悬赏一个知道模样的人,总不会没人看到过吧”
“好!”蓝水眼前一亮:“那就悬赏一百珠吧!”
有人小声道:“是不是多了点……”
“废物!”蓝水发怒:“整天这么小气,还能说是我们蓝水家人吗!走走走,快去传话!神医长得好看,男祭祀,还一头白发,这么显眼的特征,肯定能被看出来!”
另一边,绿树家也上演着类似的情景。
“阿爸!”绿彩旗哭着伏在一个黝黑的中年男人膝盖上:“静夜他们翅膀硬了,竟然糊弄我!我的小未婚夫被人羞辱了,对方竟然还逍遥自在地在外面晃,简直太过分了,这是瞧不起我们啊!”
家主绿树皱眉:“故意羞辱”
“是啊,全船的人都看到了!你知道的,上次小金听你骂他不上进,没本事,很是羞愧……回去以后立刻报名上了大船。大船多辛苦你也知道,我特地叮嘱管事照看着他一些来着……”
说到这儿,绿彩旗抬头,果然看到她阿爸满脸不赞同。绿彩旗赶紧说:“我也没多说什么,总之小金上了船,本来好好的,因为他顶着我们绿树家的名头,没人欺负他……谁知那个疯子完全不在乎,还说什么绿树家又怎么样……小金回来好可怜,身上都是伤!”
“有这样的事!”事关绿树家名号,绿树顿时坐不住了:“你去找静夜要人,静夜不给”
“是啊阿爸,除了静夜以外,蓝水也跟我们作对……他非说那疯子的妻子是个神医,不肯把疯子让给我们呢。”
绿树沉吟片刻:“找,先把人找到,别的之后再说。”
说罢他撇嘴道:“蓝水真是傻到家了,早把人抓回来不就好了,非要假装恭敬玩这一套,这不是把人弄没了吗”
听绿彩旗夸了几句阿爸真聪明,绿树心满意足道:“行了,把我们家仆人派出去,一家一家地检查,总能把人找出来……”
两个被大张旗鼓寻找的男人高高兴兴地回家,本打算先睡一觉养养精神,可越接近小鱼家,越觉得哪里不对。
小屋附近怎么有一大片黑点
之前小鱼来找容月的时候,容月出来就把崽子交给他阿爸,叮嘱他们先回去了。
按道理讲这会儿应该回家了吧
门口又是什么
“天阳!”“天阳回来了!”“是天阳——”“……”
一阵鼎沸人声闹腾起来,两人走近,惊愕地发现小屋外的礁石滩上聚了足有一两百人!
这些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还有人喜极而泣。椰子更是窜出来:“阿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天阳微微惊愕,见都是船上眼熟的人,便知道自己被静夜扣下带走的事被大家知道了,许多人都担心,便找到小鱼这里来。
容月听了一耳朵,总算明白,惊喜地招呼大家:“哎,你们真好!要不要吃烤肉啊”
烤肉!
原本正义愤填膺的人们思路被带着拐了个弯,顿时垂涎起那顿豚兽和海兽肉来……
半小时后,大型海边聚众烧烤摊开始活动,有了容月的调料包在,大家简直吃得开心到升天。
容月也很高兴,他总算能把之前在汤药铺买的姜蒜拿出来了。
这两样东西去腥实力超群,蒜蓉蒸扇贝更是一绝,呼哧呼哧吃得停不下来。
天阳对海鲜感觉一般,一边给容月烤东西一边拿小刀给他撬贝肉,不时应付一下来寒暄的其它人。
船员们不少都拖家带口地过来,毕竟这一次海上航行,如果没有天阳,他们很可能就没命了。而船员们多是家中的顶梁柱,妻子崽子如果死了丈夫阿爸也很难活得好,因此更是感激。
大家掏心掏肺地感谢,又不约而同地赞美一旁只顾着吃的容月。
“你妻子真好看。”说话的人是个见过绿彩旗的,又说:“真的,太好看了,比绿彩旗强好多好多……”
容月朝他们笑,众人晕晕乎乎。
椰子噗嗤一声:“金子还拿绿彩旗当个宝……”</p>
众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