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实在说不上好，“街上行人”的长裙大褂被风吹得好比群魔乱舞, 酒肆门口悬杆上的酒布招牌随风摇曳。
那人何时过来的, 又是在监视器前面坐了多久也不得而知。
商熹把被风吹到前面的长发往后拨了拨，将在镜头前面武婴婴愤怒不屑的脸色尽数敛去。
“等风停了再拍。”这时候导演发话, 连云萧的声音经过大喇叭被无限放大。众人纷纷停了手里的工作静静等着这阵风过去。
商熹接过晓然递过来的外套披在肩上, 没往人多的地方走, 而是拿来剧本跟张柠对戏。
张柠不由哀怨：“这风来得真不是时候！不然这条肯定过了。”
商熹笑笑没说话。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导演叫你们过去一趟 。”说完就折身走掉了。
商熹下意识看向连云萧的方向, 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她看见连云萧轻快地笑起来，而同她说话的人也微微勾起嘴角, 气氛很是融洽。
跟张柠对视一眼, 依言穿过大半个街道走向连云萧的所在位置。
像是看待平常人一眼眸光从她身边的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上掠过, 杏眸微动看向连云萧。
连云萧见到商熹跟张柠过来，停下跟高承野的谈话, 说道：“刚才这场戏我跟高总一致认为还可以表现得更好一些, 现在这样，就在这里你们俩重新再排一次。”
闻言商熹这才定睛看向双腿交叠优雅坐着的男人，剧本摊在膝头，身上的衬衫扣子半解露出脖颈间一段蜜色肌肤, 眉目英朗，正眯缝着眼睛看着自己。
不过两秒，她平静地移开目光然后对着连云萧轻微颔首：“好。”
古装戏服的袖子又宽又大，只稍微一动，两只手就能被布料遮个严实。商熹把手伸出来, 走得稍微远一点，准备酝酿情绪，却见张柠依旧保持着来时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高承野看，眼睛里仿佛冒着粉色的桃心，十足十的花痴眼神。
高承野似乎也察觉到这道目光，微拢起眉心，轻飘飘扫了张柠一眼，目光从商熹身上掠过，慢条斯理地合上腿上的剧本，开口的声音又沉又凌厉：“开始。”
“什，什么”张柠怔愣地开口。
高承野懒得看她，抬眸看向连云萧，眼神暗含警告，似乎在责怪她挑选演员的目光实在不怎么样。
后者尴尬地笑了一下，快速跟张柠解释了一下，然后站在一边看着她们排戏。
“身体动作太僵硬，重来！”高承野双臂环胸，眉宇隆成小山，显然不是很满意两人的表演，至于他说的手臂僵硬指的是商熹。
商熹知道他是学导演出身，对于细节比较严谨，只有半秒钟的微怔就重新开始。
“武婴婴是上京城商贾大家的小姐，嚣张跋扈，在街上偶遇‘对头’出口伤人，受到郎浮柳的回击之后最先做的不是吩咐下人帮忙对抗，而是不顾人多嘴杂在街头与之大打出手。”男人的声音沉稳好听一句句毫不留情地冲击耳膜，如果说上一秒还在充当解说将剧情一一道出，那么下一秒很明显就是在正面表达自己的评价，“显然，这些你都没有做到。”
高承野面无表情地睨着商熹，说出的话直白又难听，但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他从来都是认为作为一个演员最重要的是演技，没有了这，那么所有的角色都只是一个被提线的木偶，没有灵魂。
正在进行第二遍排练的商熹脸上不由得一僵，显然他对于演员的标准比其他人要严格得多。心里莫名涌上一层委屈，而这委屈的来源不是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而是他说的话，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只是担着演员名头的演员。
风早就停了，渐渐地周围开始有人围拢过来。
就连连云萧都有些惊讶，高承野怎么会把布满表现得这么明显，很显然他这是直接越过自己亲自为商熹讲戏了！
其实在她看来，商熹已经演得挺不错的了，虽然不属于一眼就令人感到惊艳的演技，好歹不会让人说句演技差。
高承野漠然地扫过逐渐靠拢的人群，视线重新落在商熹身上，幽深如墨的目光里充满着覆海移山的力量。
他说：“重来！”
大部分人都已经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要说尼蓝影视出品投资的电视剧开播后都会在界内掀起不小的波澜呢，还不是因为有一个如此懂行的老板
记得高承野在刚接手公司的时候接受杂志的采访，曾经笑着自我调侃——相比被人叫高总，我更喜欢听别人称呼我为高导。
众目睽睽之下，商熹僵硬地撇过脸去，深吸一口气，放下心里所有的私人情绪，整个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是武婴婴！我是武婴婴！
首先挑衅的是郎浮柳，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武婴婴，嘴里眼里嫌弃得要死：“不要脸的丑女人，竟敢勾引我家哥哥！我哥哥已经有了要求亲的对象了，拉想吃天鹅肉，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表情太夸张，改为双手掐腰。”高承野从椅子里站起来，拧着眉心低声提醒张柠，而后偏头看向商熹，如是道，“继续。”
商熹微微瞠目，开始说台词。
武婴婴最喜欢在赶集的日子上街，满满当当的可以买好多小玩意，反正她家有钱。但是面前这个女人很显然挑衅了自己身为富家小姐的权威，居然叫自己丑八怪！
“臭丫头我跟你有仇吗小心我告诉我爹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台词之后，商熹下意识停顿看了高承野一眼，发现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才接着继续，毕竟他确实有发表意见的资本。
时间又往后推迟了五秒，在商熹捋起袖子就要抓张柠头发的时候，一直静静在旁观看的高承野终于开了口，他微微眯起双眼，硬朗的下颌点点站在商熹旁边饰演侍女的演员，示意了一个眼神，只见原本到最后才出声的她即刻站到商熹跟张柠之间，开启了自己的戏份。
……
“这时武婴婴无意中看见不远处并肩站在小摊贩推车前面挑选挂饰的男女主角，忽略了因为跟郎浮柳争执过程中从袖子掉在脚边的玻璃珠，正欲朝郎浮城身边赶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玻璃珠差点踉跄摔倒。”高承野拳头抵着下巴，淡淡说完。
连云萧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周遭的围观人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下一秒，商熹已然鬼使神差地乖乖照做，因为脚下并没有玻璃珠之类的小道具，只能猛一矮身制造相似的效果。
“听明白了吗”高承野依旧是双臂环胸睥睨众人的动作，视线先是淡淡在张柠和饰演侍女的演员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商熹脸上，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里却满是正经。
商熹莫名有一种错觉，他的那句“明白了吗”是特意问自己的。
须臾，她看着高承野点头，肌肤瓷白的手藏在袖子里，暗自捏了捏手指。
高承野没说话，放下手臂阔步走回监视器前面的那张椅子坐下，所谓何意，不言而喻。
连云萧见状心领神会，连忙拿起大喇叭：“各组人员就位，刚才那一条重新拍。”
等到收工，已经是日暮西垂，天光翳翳。
商熹刚从换衣间出来，晓然就拿着手机递过来：“熹姐，有个电话。”
手机正响着，商熹下意识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来电显示城市是青城。
顿了许久她没接，等到通话自动挂断后按下锁屏收进了风衣外套。
自从父母去世，她因为生计所迫，不得已把房子卖掉之后，青城就再也没有她牵挂的人和事。
纤瘦的手指在口袋里毫无意识地摩擦着手机表面，直到微微发烫的手机后盖逐渐变冷，才淡淡地抿唇走向保姆车。
回酒店的路上，商熹就闷闷不乐的，一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微微拢起的眉心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p>
晓然猜想，大约是那同来电的缘故，见商熹脸色不太好，她也就没再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