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妍被她问傻眼了。
什么叫做“那我呢”
她的思维第一时间无法对这句话做出适当的反应, 以至于在梅傲雪那双看似平静, 其间却饱含着千丝万缕希冀的目光里, 盛妍咽了咽口水,眼眸里浮现出半许迷茫来: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问出这句的语速特别慢,近乎算得上是一字一顿。
梅傲雪眼中的希冀却慢慢地退了下去。
光芒一点点地消散, 似是海岸边被浪花拍出的白色泡沫,痕迹由深至浅, 最后消失不见。
她试图仔细地分辨这人看向自己时的神情——
一如既往地, 专注地倒映着自己的样子, 可是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而她是直到现在,直到发觉自己的心意时,才看出盛妍目光中的那点儿缺憾, 那里面,有认真, 尊重, 专注, 却独独没有她想要的回应。
她忽然明白了。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入戏, 站在台上等了许久,以为能等来另一个主角一同开场, 却原来聚光灯下站着的只有她而已。
这场暗恋戏, 主角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拉着对方衣角的手指突然失去了力气,梅傲雪面上的神情恢复淡漠和冰冷,仿佛之前的失态只是盛妍记忆中的一场错觉, 她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垂眸去挽自己略微发潮的衣袖,甩甩自己指尖的水珠——
而后,她抬头看进盛妍的眼中,说话音调平静如水:
“没什么。”
她眉目里都是轻描淡写的意味,又强调了一遍:“你听错了。”
随后,她从盛妍的身旁走过,好像她之前根本没有干过重进浴室洗澡,却连衣服都没解的蠢事,更没有做出不符合自己性格那样的,怀抱希望地想让别人也喜欢她的事情。
什么都没发生过。
梅傲雪在空空如也的脑海中,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盛妍感觉到她从自己的身旁擦肩而过,有心想要说点什么,但嘴唇都张开了,却什么内容都冒不出来,唯有心跳乱的厉害,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她而去。
但她说不出来。
在听见梅傲雪说那一句“没什么”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开口机会。
梅傲雪太聪明了,也太要强了,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自己。
盛妍不知该怎么待下去,一个人在水汽散尽的浴室里站了许久,最后却默默地转身走了出去,并未跟梅傲雪打一声招呼就出了门。
她们两个,都需要一点儿空间冷静一下。
……
听见房间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本来躺在床上装作在看剧本的梅傲雪手中劲儿忽然一松,干净整洁的本子“啪”一声轻响,倒扣在了她的脸上,将她的表情盖的严严实实。
姚思语走了,走之前都还惦记着礼貌,关门时都刻意不弄出太大的动静,和方才反问她的时候一样,给她留足了余地和体面。
梅傲雪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
再客气、再体面,她依然有种无法言说的难堪。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也是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被拒绝的滋味。
真难受。
盖到脖子以下的棉被在很长时间内缓慢的、小幅度地起伏着,直到某一个瞬间,却微微地发起抖来。
台灯被被子里伸出来的一只手“啪”一声关掉了,室内陡然跌入一片黑暗中,梅傲雪在这片漆黑里,听见了自己稍显局促的呼吸声。
几小时后。
祁依所在的出租屋楼下。
廊灯感应到动静,突然撑开了一片明亮的橘黄色天地,祁依穿着拖鞋就下了楼,匆匆推开了公寓楼楼下的大门,望着外头站着的人,拉她进来的同时,脸上满是诧异:
“你怎么这个点儿来了明天不是还要拍戏吗”
况且,她明明记得好友说过,导演对她下了令,在杀青之前,都必须和另一位女主角同吃同住的,这大晚上跑出剧组怕是不大妥当……
盛妍对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又抬手将自己手中拎着的食袋示意给她看,里面的食物还冒着些许的热气:
“您的宵夜外卖员今晚不想在那边住,你这里有位置收留吗有沙发我就凑合沙发,没有沙发我打地铺也行。”
祁依眼中露出几分担忧,半晌塌了塌肩膀,对她道:“怎么会让你打地铺,你只要不嫌挤的话,我那张床是一米五宽的,可以凑合一下。”
盛妍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用手指卷了卷她扎起来的马尾辫儿,笑着回答:“怎么会呢,你这么小这么可爱,咱俩抱着睡肯定绰绰有余。”
祁依见她没有立刻开口说事情的打算,也没逼她,只带着她一路上了楼,用钥匙拧开了房门。
看见那灯火通明的客厅,还有各种略显杂乱的音乐设备,以及一台正开着的电脑时,盛妍眼中真正出现了几分惊讶:
“我原本还想着这个点来打扰你,你说不定已经睡了,怎么——你现在多了熬夜的习惯”
瞧见那打开的电脑上眼熟的直播软件和弹幕助手,盛妍更是忍不住多瞟了几眼。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做,所以我就随便挑了个网站直播,每天这样唱一唱,也算是练嗓子了。”祁依用软软的声音回答了她。
而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给盛妍说道:“家里比较乱,我、我没来得及收拾,不介意的话,你先找个地方坐,我刚才以为你只是心血来潮给我送个夜宵,也没跟观众说再见,你等我跟他们说一声。”
“不用啊,”盛妍阻止了她,四下看了看,勉强跟一张从桌上横戳到沙发扶手上的电子琴挤了挤,小心地扶着电子琴,将自己塞进沙发里之后,她才对祁依继续道:“本来就是我突然打扰你,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就行,而且我这会儿还真挺想听你唱歌的。”
祁依准备给自己戴耳机的动作停了一下,这才深切意识到她是来自己这儿寻找安慰的,几乎不擅长这活儿的她登时就有几分无措,下意识地眨了几回眼睛,出声问道:
“那……那你有什么想听的歌吗我给你唱。”
反正观众点歌也是唱,朋友点歌也是唱,她自然是紧着好友来的。
盛妍结合她的音色想了想,半晌后道:“日语歌,英语歌都行,你挑几首燃一点的来唱”
歌曲总要抒情,然而不论是热恋、失恋、暗恋、想恋,她都会跟着伤春悲秋一下,但现在盛妍想放空一会儿,所以干脆点些自己一时半会儿听不懂词、干听旋律的歌。
祁依戴好了耳机,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调整了一下直播的摄像头,打开后跟观众们小声解释了刚才的情况,而后就打开了歌单,清了清嗓子,准备唱歌。
在盛妍已经关掉了的弹幕里,属于她的观众各有各的感慨:
“万万没想到,经历了在直播里看电影之后,我特么有一天要蹲在直播里看别人直播……”
“我刚才查阅了一下原主之前的世界线,天哪这祁依后来好像拿了格莱美奖,请问同时和影后还有歌后做朋友是什么感觉”
“呜呜呜我还是心疼梅老师,她会不会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嘤嘤嘤啊”
“没有梅老师的第一天,想她。”
然而这些盛妍都看不到,她只是半阖着眼睛,靠在套了厚厚一层沙发套的靠背上,同样给手机插了耳机,进入了直播间,从耳机里听祁依那令人根根毫毛随之战栗的歌声。
丰沛的情感,炸裂的节奏,音域极广的歌喉……
是让观众们的耳朵充分感受到愉悦的一场盛宴。
好听的歌声总能或多或少地驱散人心底的忧愁,尤其是后来盛妍发现,祁依挑选的歌曲除了唱起来特别燃之外,在情感上都是非常励志的类型。
梦想,友谊。
她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唇边渐渐挑出几分弧度。
就在这时,一首旋律让她十分熟悉的歌曲前奏响起,盛妍不禁有些愕然地睁眼朝着祁依的方向看去。
祁依对她眨了眨眼睛,面上满是抱歉的神情,用口型跟她说一句:
唱完了。
她会的节奏明快的外语歌单已经唱完了,库存已空,只能回归中文歌和粤语歌。
盛妍对她笑着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而后跟着那前奏轻轻地哼出来: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
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远方/
……
把眼泪装在心上/
会开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惫的时光/
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
凌晨一点三十分。
祁依下了直播,关了电脑,拿起旁边的水杯晃了晃,发现里面的水已经空了,她站起身想去倒水,却已经看到了靠在沙发上陷入睡眠的盛妍。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倒水的同时,从房间里拿出一条薄毛毯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等倒了温水再回来之后,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随手翻过一本空白的本子,拿着笔坐在电脑桌前,认认真真地在写着什么。
窗外的天空从最纯正的黑蓝色慢慢淡化,在这座城的人们还未察觉的时候,一点点地稀释了这浓稠的墨色,天际最边缘处最先扛不住,破出微光。
“嗡——”
不知是谁的手机先震了一下,将两人都惊了一跳。
盛妍模模糊糊抬手去摸手机,冷不防磕到了旁边的电子琴,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清明瞬间恢复,她抬手揉着眼睛睁开,在摸见手机的那一刻,看到了依然坐在电脑桌前边的人。
她晃了晃脑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顺手想将闹钟关掉的时候,却一打眼看到了上面显示的时间,4:10分。
已经是凌晨了。
盛妍轻呼一声,忍着睡眠严重不足的头痛看向埋案伏笔的祁依,紧紧闭了闭几乎要黏在一块儿的眼睛,而后又睁开,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的问了她一句:
“你一宿没睡通宵啊姐姐”
祁依抬手捋了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问了一句:“几点了我之前看你睡的香,就想着把这首歌写完喊你去房里睡的,但是后来给忘了……”
盛妍早知道她的“音痴”属性,左右自己在沙发上睡的也还算不错,毕竟她原先以为自己今晚可能睡不着,谁能想到最后竟然听着歌睡着了。
想到这里,她赶紧出声表示:“四点多——对了,我是在你让观众点歌的空隙里睡的,可不是觉得你的歌声催眠,这我必须要澄清。”
祁依对她眨了眨眼睛,一点儿不介意的模样,对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了几分轻快的笑意:“催眠也很好啊,要是哪天我唱舒缓的歌曲,能给失眠患者们带来一点帮助也不错。”
盛妍也禁不住跟着她笑出来。
而后,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扭着脖子左右活动了筋骨,听见了自己身上某些部位传出的“咔哒”骨头声,这才恢复懒洋洋的模样,打着哈欠开口道:
“你这儿有一次性的牙刷吗我洗漱一下就走了。”
祁依想起自己上次从超市里买的组合牙刷还有几支没拆封,立刻从电脑前起身去帮她拿,同时不忘问一句:
“这么早就走天都还没亮,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盛妍摇了摇头:“不了,我要是到晚了,他们就都知道我昨晚夜不归宿了。”
祁依听到她这话时,正蹲在电视机柜子前给她拿牙刷,闻言好奇地回头看她:“可是跟你一块儿住的另一个主角会知道吧”
她想了想,回忆起从姚思语微博里见到的那个名字:“我记得她叫梅傲雪,对吧”
只见过一次的名字,却让她清楚地记得。
盛妍不间断打着哈欠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睡眼惺忪地“唔”了一声当做回答,却并未多解释。
她知道,梅傲雪不会将这个事情说出去。
说不定从今天开始,一直到电影拍摄结束,哪怕她天天赖在祁依这里,都没有人会知道——只要她每天是最早抵达剧组的就行。
祁依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问她心情怎么样,更没有打探她突然来借住的原因,但她不是不关心的,起码在带盛妍到洗漱台附近之后,她就在门旁边倚着看,犹豫了半晌之后,试探着问道:
“我本来以为你会晚点起,这会儿你出门根本没有可以吃的早点,你吃水饺、汤圆这些吗”
盛妍很感激她的这份体贴,还有潜藏在体贴问候下的关心,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你买了超市速冻的”
祁依点头,她有时候灵感来了,总是会忘记吃喝,也懒得出门,所以偶尔勤快着出门散心的时候,就会勤勤恳恳地搬回来各种速冻食品填满冰箱。
这段时间也是因为有盛妍总约她出门吃饭,所以冰箱里的存货还有很多。
盛妍笑了笑,挤着牙膏,看着镜子里朋友的模样,回了一句:“少吃点速冻的,也别麻烦了,我刷了牙就走,吃完了估计来不及。”
祁依有些遗憾地应了她一声,也没想起来离开,结果就站在门边看着盛妍刷完了牙。
因为有人在旁边盯着,盛妍下意识加快了速度,颇有些无奈地吐出嘴里的沫儿,拧开水龙头,借着凉水抹了抹嘴唇,而后回头去看好友:
“你歌词写完了”
祁依被这么提醒,跟着点了点头,回了她一句:“还有一些押韵的地方要改改,但是意思已经差不多了。”
她正想转身离开,却忽然又问道:“你……今晚还来住吗”
她想,要是好友再过来的话,今天白天她可以趁着有空的时候把家里收拾一下,好歹也要收拾出一个能舒舒服服坐人的地方。
盛妍拧了下眉头,接了水漱口,呼噜噜一大口吐出之后,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会麻烦你吗”
“当然不啦,你能过来我很高兴,如果你今晚还来的话,我准备下午把屋子收拾一下。”祁依回道。
盛妍想了想她家的客厅,感觉这对于娇小的祁宝贝来说是个浩大的工程,当即打断了她的念头:“那算了,你可有得收拾,要么请钟点工,要么等哪天我戏少了,我过来帮你一块儿,你别自己折腾了。”
祁依应了一声好,见她今早神色如常,不再似昨晚那样隐约有些焦虑,放心地转身。
不多时。
盛妍收拾完自己,借了祁依的洗面奶和护肤品用完,就准备离开,走之前,她在玄关处换鞋,突然问了客厅里的人一句:
“祁宝贝,我好奇一个事情,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这问题没头没尾的,却在开口的那瞬间,就让祁依明白了她的困惑来自于哪一方面。
祁依安静了几秒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从回忆里反应过来,同她道:“谈过……一次吧,怎么了”
盛妍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头:“没有,我听你以前的情歌感情都比较青涩,但想想认识你到现在,又没见你除了爱音乐之外喜欢的东西,所以好奇一下。”
没想到。
人不可貌相,祁宝贝不可斗量。
祁依对她笑了笑,看着她出门,跟她说了一句路上小心,盛妍应下了,关门之前,冲客厅里的那人露出了从昨晚到现在,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暖和笑容:
“对了,谢谢。”
祁依明白她的意思,回了她一句“不客气”,看着屋子的房门被关上,在室内沉静了许久,眼中浮现几分无奈。
是感情问题啊,她想,如果好友是因为这个而惆怅,那她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呢。
毕竟……
她也曾为情而苦。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祁依以为自己都快要忘了,最近却不知为什么总频频想起来。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在电脑桌上写完的歌词,好半天才自言自语地冒出一句:
“因为这个姓氏吗”
她摸着歌词里的“梅”字,眼中浮光掠影般地闪现几分思绪。
……
另一头。
盛妍从一盏盏昏黄的路灯下走过,夏天的天空亮的早,只是她洗漱的功夫,这会儿头顶就已经是一片淡蓝了。
她呼吸着清晨无人的空气,在心底呼唤系统:
“222,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解:“上一世的资料可没说,梅傲雪的性向是弯的啊。”
每时每刻都在的系统回答她:“可也没有资料说,她的性向是直的。”
盛妍:“……”
她被噎了好一会儿,才问系统:“不是,你说这事儿吧,我现在就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我本来是想跟她做朋友的,但是现在就……而且你想啊,这社会对同性恋的宽容度这么低,她以后可是要当影后的人,怎么能有这种污点,你懂吧”
“不懂,”系统如实回答:“遵从心意是本能,她喜欢你,跟她以后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
盛妍着急了:“这怎么能没关系呢”
她说:“退一万步说,我要是真跟她在一起,她以后要是被人扒出来这个事儿,她未来不就完了吗她那么爱演戏,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毁了自己的前途呢”
系统诡异的沉默了半晌。
直到盛妍出声催促它,它才疑惑不解地就自己听见的内容询问道:“所以,其实你也是喜欢她的”
盛妍:“……”
盛妍:“这是重点吗”
系统的语气越加困惑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是直的,这才一个晚上,你就给自己一巴掌打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