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珠儿在狂风之中也有些难以呼吸。迎面而来的雪花总是会糊住她的视线,让她不得不尽可能地拉低斗篷上的兜帽,好让自己的脸免受寒冷的侵害。
“珠儿!”
珠儿不过刚绕过后巷,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居然是苏井廷。
“苏井廷?”
珠儿不明白苏井廷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好好的慈安堂他不待,来这儿吹风挨冻是有毛病吗?
疾步走到苏井廷的面前,珠儿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苏井廷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能不来?你家夫人在信里写了让我今日前来这里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东西要你转交给我。”
还有这回事?珠儿皱着眉头,开始回忆究竟是自己记漏了,还是郭氏就忘了告诉自己,她和苏井廷有此一约。
苏井廷却是半点儿也不想等着珠儿慢慢回想。这天寒地冻的,他光是站在这里都要被冻掉了下巴。让他在这儿陪着珠儿这么个丫鬟装深沉,他有什么好处可拿?
“快、快。”
苏井廷对着珠儿勾勾手指,做了个“给我”的动作。
鄙夷地瞪了一眼猴急的苏井廷。珠儿心中暗骂郭氏怎么连这种货色都看得上眼。末了又觉得正好,郭氏看得上苏井廷这样的男人,才证明她不过就是如此的女人。
“喏。”
珠儿掏出了顾凌霄给苏井廷的信。她不是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却因为被苏井廷还有风雪声夺走了注意力而没有及时分辨出这是什么声音。
“找到了!就在这边!!”
有人在喊。珠儿茫然地转过头来,不等看清风雪里向着自己冲来的是什么人,脑袋上就挨了狠狠一棍。
“哎呀!”
珠儿惨叫一声,捂住了脑袋。她被血糊了眼睛,刚想问来人为什么要打她,旋即腿弯里又挨了一棍。
这下子珠儿连叫都叫不出声儿来了。她跪倒在地,乱棍劈头盖脑地打在她的身上,打得她浑身的骨头都发出碎裂的声音。
等珠儿终于看清了打她的人的脸孔,她已经想不明白这些老太太院子里的家丁们为什么要打她了。而那些殴打珠儿的家丁们也不会向她解释为什么。
苏井廷看着珠儿活生生被人打死在地,大睁着满含疑惑的眼睛,俏丽的面庞半埋进了被人踩踏得脏极了的雪里,这才回过神来用上吃奶的力气喊出一句“救命啊杀人啦!!!”
然而他也就只喊了这么一声。因为接下来他也被人几棍子打倒在了地上。接着在珠儿的身边一命呜呼。
这天清晨,大将军府前出了两条人命。
死的一个是大将军府的一等丫鬟珠儿,另一个则是慈安堂的大夫苏井廷。
据说这两人之所以会被大将军府的家丁打死,那是因为丫鬟珠儿私通大夫苏井廷。两人不但苟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丫鬟珠儿更然胆大到从自己主子那里偷出了白狐裘斗篷与几千两银子的银票,准备与大夫苏井廷私奔,两人去双宿双飞。
京兆尹倒是没为这案子怎么头疼。死的人里虽然有大将军府的一等丫鬟,可那丫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背主欺主的事实清晰无比。
一则是大将军夫人郭氏那价值千两的白狐裘就在她身上穿着,二则是她身上带着几千两银票,这银票据说是她一见苏井廷就给递过去了的。
三则是在苏井廷的慈安堂里,京兆尹手下的皂吏翻出了一堆珠儿与苏井廷私通的信件。这些信件可以证明两人往来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四则是大将军夫人郭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能证明苏井廷每次过来给郭氏看诊,都是珠儿送她回去。给郭氏推荐这苏井廷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珠儿。
人证物证俱在,哪怕珠儿和苏井廷都活着,身上还都长了一百张嘴巴也抵赖不了。
大将军府的家丁虽是下手重了打死了人,但也不过是失手,并不是有私人恩怨牵扯其中。于是乎京兆尹非常识相地轻判了大将军府的家丁,又罚了大将军府些银钱,以银钱补偿将无父无母的苏井廷养大的苏井廷师母。
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有陆魏氏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命人去捉儿媳郭氏的奸的,怎么一转头,郭氏好端端地还在院子里,那个向自己投诚的丫鬟反倒是并着苏井廷一起死了。
要知道那日可是那被打死的丫鬟递了纸条来她院子里,上书“今日卯时,大奶奶与情郎私奔。”
她身边的冯妈妈和曹妈妈早早就去埋伏起来,监视角门与后门的动向。冯妈妈是看清了那从后门出去的女子穿的是郭氏的白狐裘斗篷,这才命人上前。
……莫非!
陆魏氏眼皮一跳,心头跟着一抖。
莫非这郭氏早就看出那个小蹄子向自己投了诚,这才将计就计,利用那小蹄子的计划反手就将了那小蹄子一军,让那小蹄子李代桃僵,让自己误以为那小蹄子正是她本人?
这,可能吗?
这、是那个郭氏能想得出的计划,能有的手段吗?
陆魏氏的头皮隐隐发紧。一时间只觉得郭氏兴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傻。可若是郭氏不傻,这近七年的功夫,为何就没有见过她施展如此手段呢?
在郭殊院子里待着的顾凌霄刚喝了一盏热茶。这热茶里加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药材,对化解她身体里的余毒十分有效。
“夫人。”
“嗯。”
露儿呈上了一封信来。顾凌霄接了打开,一片龙精虎猛的字迹便展现在了顾凌霄的眼前。
写信的人是元纪。元纪原是陆恒座下的一名虎将,无奈一次战役中为了掩护陆恒,元纪伤了腿,从此以后成了跛子。
跛子是上不了战场的,元纪只能从军中退下来。可他家赤贫,他若是吃不了军中的粮饷,下面的五个弟妹外加老母亲就得活活饿死。
当年郭殊听闻了元纪的事情,向来从不插嘴夫君事务的她破天荒地去求了一回陆恒,请他给元纪找个军中的差事,千万不让元纪丢了饭碗。
郭殊这不说还好,因为陆恒心中早已有了如何安置元纪的想法,郭殊这一说,厌恶郭殊的陆恒干脆就不耐烦安置元纪了,直接把元纪晾在了一边。
郭殊发现自己害了元纪,难过的无以复加。火速卖了些自己的嫁妆,让下人以陆恒的名义给元纪送去了高额的银票。
元纪这人也是通透。大将军对他什么态度他看得门儿清,也隐约从伙伴那里听说了大将军晾着他的原因。再看被丫鬟送来的银票,他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大将军陆恒可不会让一个小丫鬟替自己跑腿。让丫鬟跑腿的,那通常都是后宅的妇人。
话虽如此,元纪面上还是装作没发现这是郭殊差人送来的银票。只差人去了一趟大将军府,说是多谢大将军的好意,日后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大将军夫人,只要一句话,他便愿意肝脑涂地。
顾凌霄之前就是给元纪去信。
倒不是没有元纪她就收拾不了珠儿与苏井廷,坏了陆魏氏让她背个千夫所指的骂名送她去死的计划。只是有元纪相助,她今后能走得更顺当些。
顾凌霄让珠儿给自己代笔了一封给苏井廷的情信,后来顾凌霄亲自写信时用的就全是珠儿的笔记。苏井廷没有见过珠儿的字迹,更不可能见过顾凌霄的字迹,拿着信看着上面火热的字句,全然不知那些甜美的情话没有一句是真话。
顾凌霄给珠儿,让珠儿去送的最后一封信实际不是信,不过是一叠银票罢了。平时她给苏井廷写信总是故意写得很长,珠儿压根无法从薄厚上分辨信封里的是银票还是信纸。
珠儿自以为聪明地给陆魏氏的院子通风报信,哪里知道顾凌霄仿了她的字迹就让露儿趁着夜黑把纸条送进了陆魏氏的院子里。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打杀珠儿和苏井廷的都是陆魏氏的人,与顾凌霄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只是顾凌霄也没想到陆魏氏下的命令是直接把人活活打死。
元纪是个有本事的,如今是京城大营三十万官兵的总教头。他出面请京兆尹吃酒,京兆尹哪里有不允的?
席间元纪半醉半醒地告诉京兆尹这下令打死丫鬟和大夫的是陆魏氏,陆大将军的母亲,京兆尹便明白元纪这是要他把事情就这么终结在了这点子上,不要再继续往下追究了。
其实就算元纪不请京兆尹吃酒,京兆尹也是不打算滩这滩浑水的。只是他也明白元纪为何有此一说——元纪这么一说,相当于他给大将军府帮了忙。坏事的人是大将军的母亲,大将军回来可不得感谢元纪包庇自己母亲么?
即便是武官,那也离光风霁月相去甚远。各种小九九你来我往,比之文官也是不遑多让。
元纪与京兆尹相谈甚欢,各取所需。大将军府闹出的这两条人命至此也就尘归尘、土归土,没人再多加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