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之上一滩红, 俩孩子当即就被顾凌霄吓傻了。
方才还在争吵的两张嘴张得老大老大,活像是要生吞鹅蛋。接着两双圆圆的大眼睛里便泪水泛滥。
“娘……!”
“娘亲!!”
“娘亲你不要吓我!”
孩子们一叠声地喊着, 把顾凌霄抱得紧紧的。小孩子的体温本来就高,这一哭俩孩子就跟特大号的热水袋似的, 熨帖得浑身冰冷的顾凌霄稍微找回些知觉来。
她的确是有意要吓吓这俩孩子, 只是她没料到钰姐儿和安哥儿的反应会这么夸张。
不过再一想, 顾凌霄又明白了郭殊身体不好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想来背后嚼她舌根、就指着她这大奶奶赶快一命呜呼的人也不少。
钰姐儿和安哥儿开春后就是六岁了,俩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王八犊子。不管是下人无意间的言谈,还是老太太那边有心的说叨, 这俩孩子都知道自己娘亲病入膏盲, 指不定哪天就有个三长两短了。
钰姐儿和安哥儿不被亲奶奶待见, 又没有亲爹的照顾, 最依赖的最喜爱的自然是娘亲。对俩小的来说,娘亲要是没了, 她们的天就真的塌了。这是一种无关利益前途,纯粹在感情面与精神面上的坍塌。
“娘亲……没事……”
顾凌霄说罢又咳几声。
她吐出的血是堵在郭殊心脉里的毒血。说实话,这血她多吐一口就能多活好几天,于身体是有益无损之事。只是郭殊中毒太深,不是随便呕两口血就能排干净体内堆积的所有毒素的。要想完全解毒,除了修炼《太清无量经》,时常运功压制毒素之外, 还得去药堂医馆开些解毒的药物来。治愈这个身体是个急不得的长期任务。
“娘亲你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钰姐儿鼻音浓重, 一出声就吹出个鼻涕泡泡来。她们这两个小的一看见娘亲又咳, 连忙一左一右轻抚娘亲的背脊,为娘亲顺气。两双大眼睛里的泪珠子分明掉得噼里啪啦的,却又不敢大哭出声来。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哭得一大声,就会吵得娘亲头疼。
顾凌霄轻声一叹,愁绪万千如烟如雾,听在孩子们的耳朵里却比大声的呵斥还要令人动容。两颗小小的心脏都在此时紧紧一缩。
“……你们少让娘担心一些,娘亲就没事了。”
顾凌霄说罢,趔趄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门外的婆子丫鬟本来是想拦着顾凌霄,不让顾凌霄把两个孩子带出去的。可祠堂的青石地板上还有顾凌霄刚刚吐出的污血,白色兔毛手笼上那崭新的血迹看在人眼里也是惊心动魄。纵使再给婆子丫鬟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再和顾凌霄叫板。
——这位大奶奶要真被哪个丫鬟婆子给气得咽了气,那丫鬟婆子肯定是得给大奶奶偿命的啊!冲撞主子就已经是大罪,遑论是把主子给气进棺材里去!
老太太在府里可劲儿折磨儿媳,只要不闹出人命谁能说什么呢?婆母管媳妇儿那是天经地义的权利,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但要是出了人命,老太太为了大将军府的名声也得给自己的儿媳一个交待。横竖不过一个或者几个下人的贱命,让下人背好黑锅再把下人拖出去打死,这对这些高门贵人们来说还不简单?她们这些下人出身卑贱,可这不代表着她们就傻。谁会轻易拿着自个儿的性命不当数?
眼珠子转过一圈,陆魏氏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也不去追赶被两个孩子扶着离开的顾凌霄了。她们只是忙着把顾凌霄从祠堂带走钰姐儿和安哥儿的事情报到了陆魏氏那里,顺便添油加醋几句“老太太您是不知道!大奶奶这是要反了天去了!您可是钰姐儿和安哥儿的亲奶奶,难道您还会害钰姐儿和安哥儿吗?”
“钰姐儿和安哥儿这都闯了多少祸了!您说了要让钰姐儿和安哥儿跪上六个时辰,钰姐儿和安哥儿就该跪满六个时辰!这样才能说是小惩大诫,也省得外面说我们大将军府没有规矩!”
“可大奶奶呢?她就只知道包庇纵容钰姐儿和安哥儿!我看钰姐儿和安哥儿就是因为被她养在膝下,这才被养坏了的!哪家的女孩儿会与男孩儿打架呀?莫说这男孩儿还是自个儿的亲弟弟!”
冯妈妈是陆魏氏院子里的老人了。她在陆魏氏身边服侍了数十年,哪儿能不知道陆魏氏都爱听些什么话儿?这些话她句句都是说在了陆魏氏的心头上,说得陆魏氏连连点头。
“好她个姓郭的!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本就是八品小官攀附我们大将军府,还成天一副我们都要害她的样子!看着她那张脸我都要呕上半天!难为大将军还要与这种要德无德的女子成亲!也难怪大将军去了边关就不愿意回府了!”
掐着帕子的曹妈妈也在旁边帮腔。
陆魏氏被两人越说越气,这一气就顺手砸了小丫鬟刚端上来的热茶。
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次,烫得小丫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这陆魏氏听见小丫鬟的叫声,眉毛一挑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直把小丫鬟踹在了那一地的茶水里。
小丫鬟这次不敢出声儿了,哪怕她被陆魏氏踹到的地方疼得厉害。
“你们都是怎么教下面的人的?连管好下面的人的本事都没有,那还是早早从我这院子里出去罢!”
丫鬟婆子们人人汗颜,除了冯妈妈和曹妈妈,个个都低着头诺诺应是。
其实这屋子里人人都知道陆魏氏这是在迁怒。可谁又敢去招惹在大将军府里当家做主了几十年的女主人呢?所有人都只是在心里说那将将端茶过来的小丫鬟运气太差,正好撞到了老太太正在气头上的时候。
“来人呀——”
“老太太。”
“给我把这贱丫头拖出去发卖了。”
小丫鬟肩头一震,惊愕万分。她做错了什么要被发卖出府?
“老太太!?”
就算她真的做错了,那是大到需要被发卖的错吗?
“老太太!老太太求您别!奴婢、奴婢什么都能做!求您别把奴婢发卖!”
小丫鬟膝行过去抱住陆魏氏的腿脚,任凭陆魏氏怎样踹她也只是苦苦哀求。
大户人家发卖出去的丫鬟一般都没什么好结果。因为发卖本身就是一种处罚,人牙子可不得捡着最折磨人的地方把人卖出去么?腌臜烟花地都算是好的,要是进了黑窑子,那不出几个月就得一张席子裹着送乱葬岗了。
小丫鬟被陆魏氏踹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是被拖了出去。凄厉的惨叫盘旋在空中,振动得丫鬟婆子们鼓膜都疼,只有陆魏氏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曹妈妈咽了口唾沫,冯妈妈也连忙骂了那小丫鬟几句“对老太太不上心该死!”之类的话。再说起郭殊这儿媳,曹妈妈和冯妈妈那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把陆魏氏这便宜媳妇儿辱骂贬低了一番,之后又帮着陆魏氏拟定铲除碍眼儿媳的计划。
顾凌霄回了郭殊的院子,进了有地龙烧着的屋子,又喝了两盏热茶,她终于不那么咳了。
“……行了,你们两个谁先说说你们今天是怎么打起来的。”
钰姐儿和安哥儿端来的热茶顾凌霄皆喝了一盏。见俩孩子还要抢着再给自己端茶,顾凌霄制止了他们。
钰姐儿和安哥儿不安地下意识对视了一眼,这一对视,两人又各自气呼呼地拧过了脑袋。
““都是她他!””
果不其然,两根手指一齐指向了对方。
只能说双胞胎不愧是双胞胎。钰姐儿和安哥儿的同步率当真是高达百分之一百。
顾凌霄眉心微皱,再一次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看起来又想咳嗽了。
““……!””
想起娘亲方才咳出的血,俩孩子立刻没了血色。
两人上前几步,簇拥在顾凌霄的身边,期期艾艾地望着顾凌霄。
“娘亲……是子安错了……”
安哥儿一扁嘴眼泪珠子就掉啊掉的。钰姐儿却是嫌安哥儿烦一般,一巴掌就把他推到了旁边,自个儿挤到了顾凌霄的面前。
“不是子安的错。娘亲,是子钰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