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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二更)

bg永远的长安程池

顾九思的哭声止住了,柳玉茹看着地上的人, 叱喝出声“你现在哭有什么用你哭了, 公公能回来杨文昌能回来你这样唾弃自己, 颓靡至此, 就能让一切改变顾九思, 没有用做不到”

“你要往前看,”柳玉茹声音哽咽, “你还有我, 还有你娘, 你得往前走, 往前看。你说你后悔对不起公公, 那如今呢你若还这样哭下去,这样自责下去, 你是要等着以后, 再说一声,你后悔,你后悔没有好好对待我, 对待你娘吗”

“你要报仇你就去报, ”柳玉茹蹲下身,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逼着他直视着她含着泪明亮的眼,“你要改变什么, 你要争取什么,你要得到什么, 你都得靠自己。顾九思,这一路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顾九思没说话,他呆呆看着柳玉茹,好久后,他突然伸出手,猛地抱紧了柳玉茹。

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闭着眼睛,让所有哽咽,都微弱下去。

他们这样僵持了许久,柳玉茹见顾九思情绪渐稳,便站起身来,扶着顾九思起来。

她给顾九思打了水,替他擦干净脸。顾九思这时候终于回神,他看着她,好久后,却是道“我明天想回扬州。”

柳玉茹顿了顿手,许久后,她低头应了一声。

她出去将水倒掉,回来后,她终于还是道“是去劫囚吗”

“不是。”

顾九思转头看向窗外,低哑道“去送别。”

“他是自愿回来的,我能带走他,也带不走他全家。他选了这条路,我自然不能逼着他。”

柳玉茹没说话,好久后,她叹息出声道“他家当初不肯听他的,是吧”

“他家向来看不惯他。”顾九思声音沙哑,“他应当是带着自己母亲出逃,如今安置好了他母亲,然后回来了。”

“他真傻。”顾九思笑着,落下眼泪来,“太傻了。”

柳玉茹静静坐到他身边去,握住他的手。

那天晚上顾九思没怎么睡,他就一直和柳玉茹说顾朗华,说杨文昌和陈寻,说他小时候。

他不知道是怎么的,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这些人都给回忆了一遍。他记得很清楚,甚至于第一次见到杨文昌时,那个小公子身上穿的衣服绣了朵菊花被他嘲笑娘气,他都记得清楚。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来,两人上了妆,带了胡子,几乎看不出原貌后,顾九思穿上了一身白衣,然后同柳玉茹一起去了扬州。

到了扬州城,顾九思去原来杨文昌最爱的酒楼里买了一坛他最喜欢的笑春风,然后便同柳玉茹一起等到了大牢门口。

王善泉要求全城的人出来观刑,于是街上已经等了许多人,等到了时候,顾九思和柳玉茹就看见了杨文昌。

那是个阴天,清晨了,乌云却还笼罩在扬州城上,杨文昌穿着一身囚服,站在笼子里,带着枷锁。

他面色不太好,看上去有些憔悴,却一如既往带着傲气,看见人,他便笑出声道“哟,还让这么多人来给我送行,看来杨某也是非同凡响的人物了。”

在场没有任何人做声,杨家的奴仆在人群里低声哭泣,杨文昌的马车朝着菜市口游去,可在场没有一个人像对待一个囚犯一样往他身上扔东西,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他,像在目送一个无法言说的英雄。

而杨文昌似乎也并不害怕,他行到半路,甚至高歌起来。

柳玉茹和顾九思一直低头跟着,他们混在人群里,听着那少年仿佛像往日同他们策马游街一样,朗声唱着他们熟悉的曲子。

他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他唱五花马,千金裘;

他唱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唱怒发冲冠凭难处,潇潇雨歇抬望远。

他一路唱,周边哭声渐响,等他跪下等着刀落时,他已不再唱那些少年意气的诗词,他生平头一次想起那些太过沉重的诗词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周边一圈围满了人,杨家人哭声不止,王善泉坐在上方,让县令宣判杨文昌的罪行。

雨淅淅沥沥落下来,等县令念完后杨文昌的罪行后,柳玉茹在旁边找了一个乞儿,他提着顾九思买的笑春风,送到了杨文昌面前,杨文昌看着那酒,他愣了愣,片刻后,他大笑出声来,他探出头去,大口大口将酒喝下,等喝完酒后,王善泉道“杨文昌,你可还有话说。”

“有。”

杨文昌抬起头,看向众人,他似乎是找寻着谁,然后他目光落在柳玉茹和顾九思身上,只是匆匆一扫,他便移开,随后道“我杨文昌曾以为,这世上之事,与我无关。自己不问世事,骑马看花,便可得一世风流。可如今才知,人生在世,便如水滴,这洪流去往何方,你就得被卷着过去,谁都是在其中苦苦挣扎,谁都逃不开。”

“若再有来世,当早早入世,愿得广厦千万间,”杨文昌声音哽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话说出来,在场诸多人都红了眼眶。

而顾九思就静静看着他,他什么话都没说,在一夜痛哭之后,他反而有了一种出奇的冷静。他目送着这位从小到大的玩伴,看着他大笑出声,然后刀起刀落,人头滚落到地上,鲜血喷涌了一地。

从未有一刻,让他这样深刻的认知到什么叫乱世。

也从未有一刻,让他这么真切的明白,愿得广厦千万间,是何等迫切又真挚的愿望。

他当年读书闻得此句,只觉字落于之上豪迈悲凉,然而如此听着,却是觉得,字字都带着锥心刺骨的疼。

雨淅淅沥沥落下,周边人也开始散去,杨家人哭着上来收尸,而他和柳玉茹留在暗处,一直站着。

直到周边再没有了人,他看着大雨冲刷了杨文昌的血迹,他走上前去,跪在了地上,将手贴在他的鲜血上。

柳玉茹在旁边替他看着,顾九思就是让鲜血混着雨水浸透了他的手掌。

“文昌,”他开口出声,“好好去吧,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

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顾九思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抓着柳玉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玉茹跟在他身后,顾九思很平静,他们很混过城门守卫,离开了扬州城。扬州城门外,是他们买下的马车。

因为顾家是走水运离开的,王善泉如今加强了船只监管,必须要最新的官府文件才能走水路。因此柳玉茹和顾九思干脆放弃了水路的想法,改为陆路。

于是他们买了马车,来扬州前停在了外面,让车夫等着他们。此刻他们回来,柳玉茹上马车清点行李,顾九思就跟着一旁的车夫学着如何赶马车。

他学得快,车夫送他们到了下一个城,他便已经学得差不多。

他们两在城里住了一夜,城里的住宿费没上去,但是伙食费用却是高了许多。进屋的时候,顾九思瞧着她愁眉苦脸,便道“怎么了”

“若这吃饭的钱再这么涨下去,我怕咱们到不了幽州。”

顾九思愣了愣,他抿了抿唇道“那我们其他能节省的就多节省一些吧。”

“也只能如此了。”柳玉茹叹息出声。

顾九思点点头。夜里他们睡在一起,顾九思背对着她,柳玉茹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醒着,她想了想,终究还是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有些担忧道“你若是难过,便说出来,别这样憋着。”

“没事的。”顾九思轻声道,“你别担心。”

“九思,”柳玉茹头抵在他的背上,艰涩道,“你这样,我很害怕。”

顾九思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夜里,他其实清楚知道柳玉茹在害怕担心什么,可他又说不出来。过了好久后,他终于才道“玉茹,我并不是不想哭。我只是突然就哭不出来了。”

他看看黑夜里,神色麻木“人一辈子,总该长大。你不用担心,我大概”

“只是长大了吧。”

柳玉茹听着这话,她忍不住抱紧了顾九思。

她多想这个人一辈子不长大,多想他们一辈子都像以前一样,别人骂他酒囊饭袋、纨绔子弟,说他傲慢任性,目中无人,都好。

都比如今要好。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咬了牙关,不想惊扰他。

而顾九思感知到她的情绪,他转过身去,将人揽在了怀里,深深叹息出声来。

“玉茹,”他觉得有些眼酸,却还是道,“璞玉固然真实,但被打磨出来的玉,也有它的美好。你不用为我难过,人这辈子,总会经历点事儿。我记得他们的好,我经历过,其实就够了。”

“其实文昌说得不错,人如水珠,哪里有真正的风平浪静,独善其身我若不立起来,便得是其他人立起来扶着我。若是如此,那还是我立起来吧。”

顾九思闭上眼睛,有些痛苦道“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我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我明白”

柳玉茹出声“我明白。”

那天晚上他抱着她,一直没有放手。柳玉茹不知道是他在温暖着她,还是将她看作一块暖石,在暖着自己。

第二天早上,他们早早起身,顾九思驾着马车,柳玉茹坐在车里。他们的盘缠虽然不少,但柳玉茹不知道前面的情况,不敢多吃。而顾九思忙着赶路,于是就是柳玉茹喂他一口,他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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