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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结局

凌晨的医院楼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深夜特有的气息, 像是绿色植物或者野花热烈盛放的味道。陆湛紧紧地牵着蒋柔的手, 牵得那么那么紧, 用力地攥住。

两个人五指相扣, 掌心贴着彼此。

蒋柔能清楚感觉到陆湛手掌中间的细密汗水, 薄薄的,又带着男人特有的热气。

前几天她一个人来这里时感觉害怕紧张,但是这一回, 她没有害怕,也不再忐忑, 反倒有种心安。夜里温度稍降,陆湛身上只一件薄薄的连帽衫,不方便脱给她,所以只能将少女搂得很紧。

逼仄的电梯只有他们两人,镜子里映照出互相依偎的年轻身影。

陆湛唇边的热气喷洒到她的耳边,一呼一吸,透出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蒋柔掀起眼皮,呆呆地望向他。

陆湛眼角还稍有点红,鼻头也是红红的。他是一喝酒就容易上脸的类型,现在虽然情绪平复下来,但还是很明显。

“你别看我。”陆湛别扭地扭过脸, 搓了搓眼睛, 低咒一声“shit。“

他讨厌她看到自己这样, 丢死人了。

蒋柔抬手摸了摸他乌黑的发旋, 有些心疼,又觉得他哭起来挺好玩的,说“没事的,走吧。”

陆湛将下颌压在她的肩膀上,不让老婆看自己,低哑着喉咙问“叔叔在几楼?”

蒋柔神色一僵,声音低沉下来,“我爸刚做完开颅手术,可能…可能还没有醒。”

陆湛脸上也有着担忧之色,“医生说什么怎么样?“

“他们说手术很成功。”

“那为什么还没有醒?”

蒋柔说“不知道,刚做完,估计也要明后天吧。”

陆湛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思索着问 “有没有考虑过转院,我带叔叔去美国?”

蒋柔轻声说“不太可能,我爸现在不易挪动,太危险了。”

陆湛“那等这阵子过了?”

“…再说吧。”

心情压抑,她现在不想多说。

陆湛长叹一声,他在蒋家住过一年,在他眼中,蒋海国就和至亲一般,他已经失去了最爱的舅舅,还与美国的父亲血缘淡薄,所以很难不去担心。

陆湛和蒋柔跟着护士进入特护病房。

蒋海国还没有清醒过来,他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戴着氧气面罩,双眼阖上,脸上细纹清晰,面容苍老干枯。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心跳声音,听上去令人稍微放心一点。

蒋柔往前走了一步,见父亲还是这样,心又直直地坠下来。她不敢再往前走,双手交握地站在角落。

陆湛却握紧了她的手,男人温热的手掌就像给她一寸寸注入力量,拉着她往前。

两个人走到床前,静静地打量蒋海国。

蒋柔还是很难过。

无法想象,以前像山一样给她许多爱的父亲,现在竟然这么脆弱地躺在这里。

苍老,倦怠,没有意识。

陆湛想到最近的事情,脑袋垂了下去,神色有几分羞愧。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

他知道如果此刻蒋海国醒着,一定会对他放弃比赛很失望很失望。在比赛刚开始前,他听赵教练说过蒋海国经常打电话给自己,来问自己的赛况。

那时的陆湛不能看手机,但是也在间隙接过好几次,真的就像是和亲人通话一样,心里很温暖。他那时很紧张,但是他也的确幻想过,等他拿了奖牌然后回来见蒋海国。

蒋柔松开陆湛的手,她很想为父亲做点什么,但是又什么都不敢做。最后她只好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俯下身,双手托腮望向父亲。

要是他能醒过来就好了。

陆湛坐在她身侧,手臂展开环过她单薄的肩膀,大手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倚靠在自己肩膀。

更深露重。

蒋柔其实很困,之前她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紧弦着的,但是此刻闻着陆湛身上的味道,心里头安宁很多很多。

“休息一会,我陪你吧。”

陆湛说。

蒋柔闭上了眼睛,轻嗯了一声。

几缕发丝柔柔地扫过他的脖颈,陆湛侧过脸,温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低着声音抚慰

“我会永远陪你的。”

“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蒋柔咬着唇不说话——她发现自己想开以后,一切都豁然开朗许多,就像是疲倦又迷茫的帆船终于回到港口,只想再多停留一会。

珍贵的半个小时,护士告诉他们探视的时间到了,陆湛只好将迷迷蒙蒙的蒋柔叫醒。临走前,他俯下身,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蒋海国。

眼底有着承诺意味。

蒋海国没有回应,病房里还是只有滴滴滴的声响。

“等下。”离开病房后,陆湛将帽子重新戴上,叫住离开的护士,“还有哪些手续,哪些费用,能不能一下子给我算清楚?现在全缴了。”

护士愣了下。

这床病人已经拖了一部分费用了,确实担心病人最后缴不清费用。虽然现在很晚,但也有值班的人,“这个周的费用我们都是有明细的,您可以去补缴一下。剩下的可以先预存到卡上,到时候直接扣款就可以了,这样也不用一笔一笔,很方便。”

“好。”

陆湛半拖着蒋柔去办手续。

蒋柔太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往常要强的自尊心,大脑也没法思考,困顿地倚着陆湛。

“要不你坐下休息?”陆湛实在不忍心。

蒋柔温声“不用,没事的。你比我还累,不是一会还要做飞机吗。”

陆湛说“是啊,连续飞行。头都晕晕的。”

他说着,低头凑到她面前。

蒋柔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我好喜欢你这样,乖乖的,也没那么多刺。”

两个人走到窗口,陆湛说完,蒋柔倦倦地嗯了一声。

陆湛继续说 “其实你来找我就是了。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因为你很有钱?”

“什么啊。”陆湛说“因为我也很依靠很依靠你,没有你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所以你当然也要依靠我的,我们背靠背才是最好的。”

蒋柔站在陆湛身后,困得打盹,头埋在他的凸起背脊,“哦。”

陆湛说“有道理吧?”

“有道理。”

他将卡办完,递到她手心,“我爱你,傻丫头。”

“哦。”

蒋柔太困了,小鸡啄米般,头一下一下。

陆湛一转过头,她刚刚好整个落在他怀里,陆湛干脆展开双臂抱紧了她。

其实比起接吻,蒋柔更喜欢温暖的拥抱。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空荡荡的医院,没什么人气,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头顶吊灯的碎光。

世界只有他。

“我爱你。”

蒋柔偎依在他怀中,头枕着胸膛,“嗯呢。”

陆湛临走前,还是给了蒋柔一张卡,以备不时之需。蒋柔也没再像往常那么矫情,收下了。

“等我回来,如果叔叔需要,我们就转院。”

凌晨四点半,远处的天空一抹鱼肚白,空气里漂浮着白色的雾气。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路边的木质长椅上,医院附近有许多小吃店,刚刚炸好的油条飘散着浓郁的香味,混合着豆浆特有豆质的热气。天空微微亮,蒋柔的精神也跟着打起来些,两个人排队买了两杯豆浆和一大堆油条,坐在椅子上吃。

脚下是一整片清新的绿色草坪,每一片舒展的叶子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

陆湛有些热,将袖子撸了上去,黑色帽子重新戴到头上。

“我吃完就早走了。”陆湛直接将豆浆的盖子打开,一整根粗壮的油条沾了进去,然后一大口咽下喉咙。

蒋柔“嗯,别迟到了。“

陆湛仰望天空,说“我、我其实有点紧张。”

“紧张很正常啦,有什么事你就打给我,我会一直在。”

“老婆。”

“嗯?”

“你真好。”陆湛说“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永远都别吵架了。每次一吵架,我心都要碎了。”

蒋柔垂下眼睫,坦诚地说“之前那段时间,的确有我的不好,是我可能活得太梦幻了,忘记了你也是个人。”

“…这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人,难道你还不把我当人看?”

蒋柔小口地咬着油条。

“不是这个意思啦,”微微地抿起唇角。

“好了,过去就让它翻篇了吧。”

“嗯!”

陆湛将塑料袋子里的油条都要掏空了,才看见蒋柔似乎没吃多少,他撕下一半,沾了沾豆浆,等白色的豆浆都浸染在上面,然后递到蒋柔的嘴边。

蒋柔也喜欢豆浆和油条的味道,但是她吃相一贯秀气又斯文,就是喝一口豆浆,吃一块油条。不太喜欢这种油条滴滴答答的还可能滚下豆浆的形态。

陆湛说“我用嘴喂你?”

蒋柔看着陆湛,最后张开了嘴唇。

“你要噎死我吗。”

“是不是挺好吃的?”陆湛将泡软的油条塞到她嘴里。

蒋柔笑了,“嗯,挺好吃的。”

和以前是一样的味道,但这样吃浓郁了许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

虽然很不想天亮,但是天真的一点点亮了,微风透着海洋的水汽,拂在脸上。

蒋柔说“你还紧张吗?”

“有…有一点吧。”陆湛双手插兜,挺不好意思的。

“别紧张,只要你回去,一切都会好的。”蒋柔不想给他奇怪的压力,说“其实我不在乎你拿不拿名次,或者什么资格,只要你能回去,反正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其实还很长很长。我可以慢慢等的。”

陆湛站起来,紧绷的心情松懈下来,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他拿消毒纸巾仔细擦干净手指,最后吻了她一下,认真道“那,我真的要去机场了。”

“去吧。”

蒋柔握紧拳头,“加油!”

陆湛返回到丹麦奥胡斯已经是一天半以后。

比赛仍没有开始,整个赛场处于混乱中,甚至原先不少的志愿者们提出了对比赛的抗议,无数记者围堵在选手村外面。

陆湛曾想过自己会被拒绝进入,或者被取消资格等等恶劣的影响,但一切都没有他想象得可怕。

比赛算是延期暂停,不在比赛期间,陆湛也没有缺席之前的比赛,有好几个国家的选手甚至提出退赛,组委会乱成一团,也没有顾及陆湛。

但是自然,陆湛的教练和经纪人都已经爆炸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陆湛会大胆到这个地步,中国队伍的秩序一直最好的,就没有出现过类似事情。三天的时间,他们快急得发了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不敢让记者们知道。

也幸好这次选手很多,陆湛虽然很有名,但是也有不少知名老将。

而且此外,还有些选手也有收到不公平待遇,选手们回避记者也都是常事,所以陆湛的突然蒸发也是正常的。

不愿面对媒体讨论嘛。

“奥胡斯这两天天气尚可,但是风向反复无常,你要有心理准备,万一直接取前九轮成绩,然后再比一个冠军轮就结束,也是有可能的,那我们就等于无功而返了。”

“我看这两天天气挺好的,没有道理不比。”陆湛眉头紧锁,认真地说。

“不好说,现在乱成这样,天气也一直不好,不能总拖着,看明后天的天气。”

陆湛插在裤兜里的手指捏紧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湛,你怎么了?”教练问。

他用惊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陆湛,年轻男人虽有些憔悴落拓,下颌上有着淡淡的青色胡茬,稍长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可是总有哪些感觉说不上来。

和前几天因为连续取消成绩而变得叛逆桀骜、耍起富家少爷脾气的气质完全不同;而跟刚来丹麦的热血沸腾、暂时性的狂热相比,陆湛更显得沉稳冷酷,就像是磨砺后的重剑,锋利无比,又沉稳森然。

“没什么。”

“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偷偷溜回国?干什么?”教练说着神色严肃起来“你不会偷偷搞了些什么?赛前可是要化验的——”

陆湛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公子哥的歧视,说“不是。”

“我岳父出车祸了,很大的车祸,我媳妇小姑娘家家的撑不住,我就回去了一趟。真的很对不起,我可以给您写检讨。”

“你结婚了?”

教练想了想也可能,陆湛快二十四了。

“差不多吧。”陆湛说。

教练没再问私人问题,说“赶快把状态调整过来,我知道取消你那两轮成绩你很生气,但是就算后面的比赛不进行了,只有个冠军轮,你也要发挥你最好的状态,争取拿个单轮第一,证明你的实力。”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把剩下的六轮比完,你在冠军轮中冲一冲,说不定能拿到奥赛资格。”教练说着耸了耸肩,显然也觉得希望不大,又怕给陆湛压力,“加油,别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

陆湛关上房门,低声说。

然而,就像是陆湛所想,快速结束比赛的方案自然被所有选手抗议驳回,而奥胡斯的风,就像是上帝终于听到了大家的恳切,慢慢得变正常。

这一次的帆船世锦赛居然持续了半个月之久,但是,再一次,开赛了。

结局(下)

十六轮的帆船比赛。

最后一轮是冠军轮,前十五轮的比赛可以去掉成绩最差的一轮,而冠军轮的所有的积分乘以2计入总积分。帆船是低积分制,现在陆湛的积分位于第二十名,拿奖牌几乎无望,但是前七名的奥帆资格,陆湛冲一下还是很有可能的。当然这个要求也非常高,每一轮都要发挥得很好,最好都能拿到前三名,不可以有任何一轮有失误的情况,更不可以再次被取消成绩。

稳定且突出的发挥,然后在积分乘以2最后的冠军轮中,将积分拉开,冲上去。

这需要能力、实力、时机,当然,也需要一点点运气。

第十轮比赛开始前的清晨,整个帆船场地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以及大战爆发前的战火烧灼的味道,就好像一张被拉得紧紧的弓弦,让人感到闷窒无奈。

紧张。

陆湛深深地吸了一口北欧海边的清新空气。

紧张啊。

今天是第十轮到第十二轮,如果他今天没有表现好,奥赛的资格就完全不用想了。

陆湛有压力,而且是很有压力。

开赛前他做着最后的检查,滑轮、缰绳、舵等等。今天天气清爽,但他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水,弧度锋利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而当他一身黑衣出现在公众眼中,他能听见远处的观众看台上响起了一片呼声。

丹麦的华人不多,但是几乎都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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