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柔护着鸽子汤从拥挤的电梯出来, 陆湛的病房位于住院部的顶层, 电梯外两三个人正在等候。蒋柔提着汤走过去后, 猛然回过头, 看见电梯门缓缓关闭。
里面有个很眼熟的中年男人,蒋柔余光略过他, 微一愣, 回想了一下, 好像是h大教练。
——他来这里干什么?
蒋柔扬了扬眉毛, 心里一会是担心单招的事情,一会又想是不是陆湛的事有转机,惴惴不安往病房走。
没走两步, 蒋柔再次站住。
这个架势…她望着门口的两个年轻男人,愣了愣, 他们是保镖吗?可是陆湛门口怎么会有保镖?蒋柔越想越不明白,抬腿往里走,被他们拦下, “不好意思小姐, 您稍等一下。”
蒋柔困惑问“你们是谁?”
男人没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我是他同学,也是他朋友。”
男人说“抱歉, 无论您是谁,都要稍等一会。”
病房门是关着的, 蒋柔无可奈何, 只能站在一边。
老百姓住的普通医院, 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蒋柔听着听着,蓦地攥紧饭盒的布袋子。
一门之内,陆湛坐了起来,手术完三天,加上刚才持续许久的谈话,他脸色很倦怠,短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灰色阴影,眼尾微勾,挑出几分凉薄的寒意。
他斜靠在墙壁,声音凛冽“滚,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
对面的男人没有生气,也没有太多表情,只伸手拨去衣服上的灰尘,说“陆湛,不要任性。”
“滚,你他妈听不懂是吧?!”陆湛粗声骂道。
男人退了一步,依旧挺拔站立,矜贵优雅,只是眼底有对自己孩子的失望。
旁边的福叔脸色微变,将红富士一只只捡起来,无奈说“少爷,老爷也是为你好啊,其实你在美国的时候老爷就知道了你的事情,但那时候太不巧,我们刚好在爱丁堡,等我们忙完飞到夏威夷的时候,你已经回国了。”
“你们都耳朵聋是吧?”陆湛抬高声音,浓眉紧蹙,手掌攥成拳头。
陆青山走到床前,上下打量着眼底覆着冷霜的少年,轻声说“我答应过刘先生,不会干涉你;但是也答应过他,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必须来帮助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面容显得那么年轻,像一泓山崖中的清泉,苍老又平静。
“那你走啊,我不需要帮助。”
陆青山看着他的腿,说“不需要吗?作为学生,高考失利,作为运动员,你膝盖受伤。刘先生又离世,只留下你一个人。陆湛,你不可能永远住在你小朋友的家里吧?你现在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对吗?”
陆湛说“我可以搬回涵海山庄。”
刘成闵财产虽然捐了一部分,但剩下的也足够丰厚——几千万理财资金,几套别墅,市区里的公寓,以及国内外投资的房产。刘成闵早将陆湛看成自己的孩子,为他准备好一切。
陆青山“国内的高考我也了解,如果你不走体育应该是上不了什么大学。你没文化,没学历,只一张高中毕业证,你能干什么呢?”
他慢条斯理说“不过想想靠亲人的遗产生活,也是很不错吧?”
陆湛咬紧下颌,再忍无可忍,“关你屁事!老子就是捡垃圾也不要你管!”
陆青山沉默了一会。
“你真会去捡垃圾么?捡垃圾人家也是靠自己双手挣钱——而你,肯定连一份普通工作都不会做。”
“关、你、屁、事。”
陆湛咬牙切齿,此时此刻,根本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跟我去美国,你的左腿慢慢调养,这不是问题,我会找家庭老师给你补语言、补课,你看看你喜欢什么?金融?外贸?或者…体育管理?体育教育?你重新选择,花上几年时间也没有关系,找对正确的方向,申请一所好的大学,你还很年轻。”
陆湛头痛欲裂。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来干涉自己——先是认为他不可以再练帆板,让他转项去练夺去自己舅舅性命的帆船;现在更好,一个不负责任、没有情感的男人,打着父亲名义,直接让他放弃体育。
“滚!”
“我不需要一个杀人凶手为我指指点点!”
陆青山平和的脸色终于起了波澜。他垂下眸,俯视病床上这个年轻的男人,因为手术,因为疾病,陆湛看上去疲倦又狼狈,稍显凌乱的黑色头发,眉骨高,眼窝深,英俊年轻的面孔,却透出一股暴戾、阴鸷的气质。
像极了一匹桀骜不驯、自以为是的野狼。
虽然陆湛是他所有儿子中最像自己的一个,但是陆青山先是不喜欢他的流里流气,现在更不喜欢他这幅暴躁、桀骜的样子。
“陆湛,我很忙,你已经二十岁了,是成年人,有权确定自己的人生,我只是给你一个提议,我会在这里留三天,三天之后,如果你不给我一个答复,那你以后的路,我再不会干涉你。”
陆湛听见他这么说,难得礼貌一次 “好的。”
“……”
陆青山被他噎了一下。
两人僵持半刻,见他还真的执迷不悟,眉尖蹙起,转身离开。
福叔多留了一会,他将地上的苹果捡了起来,摔烂的丢掉,剩下的仔细清洗干净,重新放到陆湛的床头。
他小时候抱过陆湛,两人关系还能亲厚些,陆湛没赶他,只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少爷,老爷是为你好。”
福叔离开后,陆湛在病房里坐了十几分钟。
昏昏沉沉在医院呆了两三天,他几乎都是睡睡睡,所以并不困,只是心烦。
他想要一个人安静想一想,理顺思路。
……
门外的蒋柔也是这么想的,她没见过陆湛的父亲,但是从相似的身型中大致猜了出来。
犹豫半刻,虽说手里的鸽子汤可能会凉,但她暂时还是没有进去,提着保温盒坐到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将书包垫在腿上,拿出《五三》来继续做。
她缓缓地将外套盖在保温饭盒上,眼睫低垂。
等过一会,再给他吧。
《五三》比较厚,像是自带一个板子,写起来并不困难。这里灯光还算亮,她认真地写,却写不太进去。
——脑海里却飘荡着陆湛病房里的“去美国”。
他会去美国吗?
他要去吗?
蒋柔胡思乱想一阵,想到如果他真去,就再也见不到了,一种酸涩的舍不得漫过心尖,紧张又不安,咬住下唇。
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回到学习上。
彼时,离高考还有不到六十天。
这一年的事情接撞而来,从一模到二模,她的分数还算稳定,都能在六百五十分左右。老师说市模拟题总是难的,真正高考可能会简单些,也就说,分会高一点。
但是s省人太多了,竞争激烈,而且报考也有一定运气成分。作为全国赫赫有名的高考大省,她的稳定其实也是退步,包括级部名次也退了。身边有同学从650到670,可能最后能冲上一把700分,但是她,微乎其微。
蒋柔有时也很迷茫。
提分上不去,基础很扎实,题都能掌握,只是这一年事情繁多,她没有心境去研究每年都有的偏题怪题,语文也拔不上去。
蒋柔叹了口气,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陆湛应该能缓过来,蒋柔觉得差不多了,合上《五三》。想到“美国”,她步伐略沉,敲开了病房门。
房门带动着一股微风,陆湛抬头看她,阴沉的脸色有了喜色, “你怎么来了?”
静了一个小时,虽然他还是对父亲突然的出现不满,震惊。不过混乱、愤怒、不甘的情绪也稍稍抚平一些。他现在正需要有个人能说说话——小解语花蒋柔就来了。
“你…你饿吗?”蒋柔也看出他心情不好,先没问别的,拖了把折叠椅坐到床头,轻声问。
“有点。”
蒋柔抿唇笑了下,将布袋拆开,打开保温盒,霎时,一阵又鲜又嫩的味道便飘散在狭窄的病房里。
陆湛吸了口气,暂时将烦心事压下,温声问“这什么,好香啊?”
蒋柔说 “鸽子汤。”
陆湛“我又不是在坐月子。”
蒋柔说“没关系的,这个鸽子汤主要很滋养的,而且特别好喝。”
陆湛拍拍床铺,蒋柔坐了过去,说“我喂你?”
陆湛舒服地靠在枕头上,点了点头,张开嘴唇。
保温饭盒的效果很好,一个小时前是滚烫的,现在温温热热,要比刚才好。蒋柔舀了一勺鸽子汤,吹了一口气,递到他唇边。她没怎么喂过人,总感觉会从勺子上撒下来,动作有点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