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城……
他原来不是这个画风!
满脸的一言难尽,他僵硬的抿了抿唇,把眼睛凑了上去。
姚千枝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含笑点头跟近。就见农户院儿,黄土堆沙的破窗下头,衣著锦绣的俊男美女头凑着头,肩挨着挨,猥琐的蹲在那儿,那画风,真真的……
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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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孟家三人依然在争吵,或者说是大冲真人单方面辱骂并殴打晚辈,根本不知道外头窗户根儿底下蹲着俩听墙角的,依然咆哮怒愤着。
“大逆不道、衣冠枭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这两个不孝之辈,哪里竟配称得上央儿的亲爹娘!”指着儿子媳妇,大冲真人骂的口沫横飞,雪白的胡子根根倒竖,身上道袍好像都要鼓起来了,整个人乍乍着,打眼一看跟河豚似的。
“父亲……”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喷的脸上水灵灵的,孟余半弯着腰身,连连作辑,一脸苦涩,“央儿是我亲生女儿,她如今这般,我怎会不心疼她?然而,她到底出嫁,已是杨家妇。”
“妇人之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本性烈无貌,还曾殴打夫君,结缡七年未给杨家添上一子,杨家并无不可纳妾的族规,她却偏偏不让。这般毫无妇人德行,杨家便是休她我都不敢言语,如今,她还失了贞洁……父亲,我知你心疼央儿,可是,可是……”
孟余亦是将四十的人了,满脸皱纹,腰背拘搂,那副苍老憔悴的模样,看起来都没大冲真人精神,眼里有泪,他悲戚道“父亲啊,央儿是儿子膝下唯一,半生不过得了这一个,我如何会不心疼她?只是,族里未出嫁的女孩儿那么多,因着央儿无貌无德,已是受了影响,如今,她还失贞……”
“父亲,她不死,族里的孩子们怎么办?她们还得嫁人呢。”孟余泪水长流,苦口婆心。
“你放屁!”大冲真人怒发冲冠,抄起手边的茶壶就往儿子脑袋上砸。
孟余‘哎呦’一声,连连退步,茶壶砸在他胸前,‘啪啦’声响,焦黄的茶水倾泄,浇的半身湿透,跟尿了似的狼狈不已。
“父,父亲,您别怪他,相公也是没有办法,他是疼央儿的,不过,不能因为央儿耽误了家里的女孩儿们,四娘,五娘都被退婚了,她们无辜啊。”一旁,见相公被打,井氏合身扑上来,跪在地上泪如涌泉。
“她们无辜!央儿就该死吗?相貌本天生,无颜又如何?没人迫杨天陆娶她,那不是杨家自己愿意的吗?没孩子……呵呵,没孩子也没耽误姓杨的纳妾,他自己不中用能赖谁?说央儿不孝顺,她怎么不孝顺了?是杨老头死了,还是他家老太太疯了!”
“还有,杨天陆贪花好色气昏亲爹,央儿是大义教训丈夫,凭什么说她殴夫?律法都没罚她,她那叫大孝!还说什么失贞,呵呵,失贞……”越说越生气,想起‘失贞’,大冲真人张开嘴,一口吐沫直喷到儿子脸上,“她不过是上香的时候让盗匪堵了一晚上,劫都没劫走,算哪门子失贞!天下乱相,做丈夫的保护不了妻子,姓杨的都没羞愧的一头磕死,还要我孙女陪命,想瞎了心啊!”
“央儿多不容易,婆家要治死她,她还能送出信来求救,你们是她亲爹娘,不说拿刀上门砍了姓杨的全家,把女儿好好接回来,竟然还想同意他们‘病逝’央儿,你们这是疯了吗?还是孟家把你们教傻了??”大冲真人脸胀的青紫,气的身体都在颤抖。
“父亲,您,您不好这么说,族长做这决定也为了全族,咱们孟氏传承千余年,族里从未有失贞女,二嫁妇……央儿,央儿,不能为了她破例,那是孟家千年的荣耀啊。”孟余迎面被喷了一脸,看似唯唯诺诺,实则咬紧了牙关不松口。
“你,你真不配当人亲爹。”大冲真人怒吼两声,侧头瞪儿媳,“井氏,央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她送命?”
“你们就这一个孩子,不怕死了没人送终?”
“父,父亲,大堂嫂答应会过继个孩子给我们……”井氏跪在地上,瑟缩着身体,喃喃的念。
她不是不心疼女儿,肚子里掉下的肉,要不是没办法,哪会舍得她死?不过,那孩子这回闹的事实在太大,孟家家规,族里‘没有合离妇’,央儿失贞,本就是无德行了,杨家肯顾全她的面子,让她干干净净的‘走’,日后进杨家墓,有香火供奉,不至于做那孤魂野鬼,她做娘的在心疼又能说什么?
更何况,她进门二十余年未能相公添上一子,幸而孟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族规,她才能存留至今,未被休弃。她本想着,过几年待相公满了岁数便买上一妾,为相公继香火,谁知,这事出来后,大堂嫂为安抚她,竟同意他们过继族中孩童,免了她临了临了受妾庶欺压,井氏哪会不欢喜?
至于女儿……闺阁中教过多少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理,怎地不听话偏要到效外上香,遇到这事说是天灾,同是人祸,她自己作的,就得自己受着了。
井氏小心翼翼瞧着丈夫,见他虽然狼狈,神色依然坚定,便越发觉得放弃女儿的决定是正确的,背都挺直了。
见这夫妻俩的模样,一个挡在门边,一个跪在眼前,就是不让他出门,大冲真人刹时窒息,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你,你们……”面如金纸,他踉跄着倒退几步,腿软坐在炕上,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少年成名,他性格是桀骜不驯的,当初因娶妻人选跟族里闹了不愉快,后来辞官更是势同火水,族里抢了他的儿子,他为缓合关系,亦是修道不便,就默认了,仅每年见那么几次,瞧着挺老实本份的……
他不是强求子必成龙的人,孩子好就行,没别的要求,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女,他年纪也大了,想着给孩子们留下点东西,便重新出山,博了个‘孟大儒’的称号。央儿是他这脉唯一的孩子,小姑娘家家……长的是真丑!
是那种,哪怕他是祖父,都没法违心夸‘相貌平平’的丑!
女孩子难看成这样儿,基本就算毁一生了,大冲真人就琢磨着让孩子招婿,传他香火的同时能过的痛快点,谁知孟余和井氏强烈反对,言‘孟家没这个先例’,那时候,大冲真人就看出这夫妻俩有点迂,不过,毕竟他们是父母,给找的人家还算不错,便也没说什么,直接同意了。
婚后,他知道央儿过的艰难,她相貌不佳就很要命,本身还不是个讨男人喜欢的个性,然而,孩子聪慧,哪怕不得丈夫喜欢,日子还是能过下来,本想着安安稳稳同样是一生,谁知……还闹出这么个事儿来啊??
让土匪堵在城外一晚,杨家人不依不饶,硬生生言她失贞,为保两家名声要‘病逝’她,偏偏孟家还同意了,大冲真人得到消息几乎没急死,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了,连下人都没顾上带,骑着驴就赶奔杨城,谁知,就在眼见摸进城门,夜宿在大罗村的时节,让儿子媳妇给堵住了。
态度挺好,认打认骂绝不还口,就是死死堵着不让他前进,每每,连他上茅房都有车夫跟着,把他‘围’的秘不透风,怎么说都不让出村。
甚至,就这几天,村里又来了借宿的军队,眼见他跟那里小伙儿‘相谈甚欢’,夫妻俩更是紧张,连院门都不让他出了……今日,他觉得‘火候’差不多,撕了里衣沾灰写字,想跟那小伙子求救……谁知让夫妻俩发现,两相就‘吵’了起来。
或许表面上看他占尽上风,喷的儿子媳妇懦懦不敢言,可实则上呢,大冲真人太明白这俩人在想什么!
他们把他困在这里,就是要生生耗死央儿。
那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就算长的不好,就算让他们的丢了脸,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狠心!孟家,孟家!当初他年少轻狂不听训,让族里失了颜面,所以,他们就教毁了他的儿子,让他死而不能瞑目吗?
门边,孟余恭身而肃,身前,井氏曲膝在地,马夫就站在他身侧儿,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看着这画面,大冲真人目色赤红,口中一片咸腥。
窗外,听了场不算热闹的大戏,姚千枝和霍锦城面面相觑……挑了挑眉,姚千枝目光盎然,一脸兴奋,呦呦呦,好像挺有搞头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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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乌云遮月漆黑的夜,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大冲真人无声的坐着,满脸的颓唐憔悴,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好像老了十岁,整个人都萎靡了,竟有几分形如枯槁的意思。
孟余和井氏在堂屋里凑合着睡下,而马夫则躺在他身边,明说是伺候,实则不过监视。
寂静长夜里,老头儿一扫白日怒发冲冠的模样,盘腿坐炕梢,他喃喃着,潸然泪下,“央儿,我的孙女啊,你等等爷爷……可疼死我啦!”
边念叨着边哭,突然间,他仿佛听见屋里窸窸窣窣有什么动静,疑惑眯眼细观,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就听黑暗中‘啪’的一声脆响,随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声。
“谁?谁?!”大冲真人踉跄的从炕上爬起来,伸手摸探。
“呵呵,孟……先生。”黑暗中,有含笑的女声响起,大冲真人惊的寒毛倒竖,连连后退,正想喊的功夫,就见眼前突兀一簇火光亮起,暖黄的烛火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启唇,“需要帮助吗?有偿的那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