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沧玉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谢通幽说得字字都准,书中并没有玄解这个人,若按原定的剧情,玄解八成是破壳而出之后就叫倩娘吃掉了,原本就是他突发奇想从倩娘口下留了玄解一命,把这只小怪物的地位从口粮变成了幼崽。
而沧玉在书中的命运,确实如谢通幽所言,郁郁而终。
这世间是突生他们两个异类的,沧玉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手中微颤,竹条儿就掉进了湖水之中,慢慢被鲤鱼啄食着,拖进水底去了。而沧玉的心就如同这根竹枝一般慢慢沉进水中,其实他自己倒还好,总算自己心中清楚明白,只是不知玄解此刻多么茫然。
沧玉自己想想,要是有个人说自己是什么无命之人,不跳起来打爆对方狗头已算涵养极佳了。
只是沧玉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玄解,说谢通幽算不准难免有些无力。
而且老实说,沧玉想了想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桃花运,不得不承认,换是任何个小说男主角这会儿八成都三妻四妾齐全了,他却被生活磨练的几乎对妹子没有什么兴趣了,别说原身了,他自己都很有可能姻缘成空。
如此来,不由得悲从心生。
沧玉心中扼腕我才不要做单身狗!
玄解却道“他说得是对的,是么?”
“什么?”
沧玉从杂乱的心思里抬起头去看他,玄解的眼睛在暗夜里像是两团焰火,容不下任何逃避与迟疑,他又轻轻的,极为坚定地重复了一次“他说得是对的,你知道,所以刚刚不敢看我,你在撒谎。”
这话叫沧玉哑口无言,他总不好对玄解说,自己十分担心他的心理健康状况吧。
说来玄解真是好惨一男的,小时候被爹妈抛弃不说,差点还成了倩娘的口粮,好不容易被他们俩拉扯着长大,学习环境又格外艰辛。熬了二十载总算化形成功了,可以出门历练入世了,刚到达的第一个地点就陷入了地狱级别的反派副本,在梦里孤零零呆了四百年,副本刚结束又遇到个新认识的朋友快乐地告诉他你本来不该活着的。
哇靠,想想就让人厌世!
“别担心。”玄解伸手抚在了沧玉的肩头,如往昔沧玉每一次安抚他一般,而后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膛处,静静道,“我如今活着,活得很好。”
沧玉本来该嘲笑玄解这行为太基佬了,可是不知为什么觉得眼眶酸胀,手心贴着那处有力的心跳,那颗心脏仿佛要跃到他掌心里去,叫他无故安心下来。玄解很快就松开了手,沧玉却没放开,他又用掌心感受了一会儿,轻声道“嗯,我知道。”
“所以你也不会有事。”玄解轻声道,“不会是那样的。”
沧玉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玄解话中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莫名生出一种伤感的欢喜来,低声道“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将这些事放在心上,难过却不愿意说出来。”
一直以来,沧玉都觉得扭扭捏捏的男人太没男子汉气概了,大家都是人,谁没吃过苦受过累,有那么点委屈眼巴巴说出来,还是不是个爷们了,他也一直是以这样的心态教导玄解的。可是玄解在姑胥的事给他敲了警钟,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玄解属于就算心都死透了估计都不会说出来的那种人。
现在不是沧玉怕玄解跟他诉苦,是怕玄解一点苦都不肯诉。
玄解期望地凝视着沧玉的眼眸,希望能在其中见到自己心中猛然跳跃起来的火焰,可什么都没有。沧玉只是关怀而诚恳地凝视着他,就像看着倩娘,就像看着春歌,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幼崽。
他并非是独一无二的。
玄解多少有些失望,他并没有去挽留沧玉离开胸膛的那只手。
还不到时候,还要更耐心些。
玄解在心中安抚自己,那躁动的野兽才安静下来。
夜间风渐渐大了,竹林与山石穿梭的乐声换了种调子,沧玉左右看了看没有谢通幽的身影,不由问道“谢通幽去何处了?”他本是喊‘谢兄’、‘通幽兄’、‘谢公子’的,只是这会儿被对方的占卜之术惊着了,一时想不起来客气,直接脱口而出了全名。
古代连名带姓地喊人是很失礼的事,沧玉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规矩。
“他说去备些酒菜了。”玄解答道。
沧玉这才放下心来,低头看着水中自己与玄解的倒影,一手扶在大腿上思索道“姑且不论谢通幽于占卜一道的造诣如何。”承认归承认,嘴硬归嘴硬,他还是不肯服气谢通幽的测算,虽是真的,但就是不服气,又道,“不过谢通幽道术的确高深,他区区一个肉体凡胎,即便不吃不喝,又怎能有这样的造诣。”
玄解想了想,老实道“不知道。”
“即便天纵奇才,此事也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十家九流他都有涉及,而且听他言谈并非是博者不精之徒,纵是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十二个时辰学到大,恐怕都难有这样的本事。你瞧瞧你,简直是青丘的小神童了,还不是学不来……”
其实这话沧玉说得有点心虚,主要是他没当过天才,不知道天才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只能自己琢磨。
说不准谢通幽就是偏科特别严重的那种占卜天才呢?
“不过……”沧玉想到此处,不由得犹豫片刻道,“也许他就是这样的人间奇才,因此出生时才会有道人想渡化他去出家,所谓天妒英才嘛。”
人世间存在奇迹这个词,当然不可能是随便造来瞎侃的,沧玉心里没什么底,最终只好道“总之你我留神些。”
玄解见他陷入困惑,多少有些不能理解,不知沧玉到底是在担忧些什么,就道“谢通幽没有恶意,也没有杀意。”
闻言,沧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他是没有,现在听了算命结果的我有,而且是恶意加杀意。
他是真的担心如果谢通幽能强到推演出沧玉本身的命运,那么会不会推算出他根本就不是沧玉。
就如玄解无法理解沧玉对未知的恐惧感,沧玉同样无法感同身受玄解的冷静跟通透。沧玉见玄解实在迷茫,这才委婉解释道“纵然他并无任何恶意,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却已看透我二人命格,我心中难免有些不悦。”
“……确是我行事荒唐。”
玄解在心中记下此事沧玉并不喜欢旁人探知自己。
而后玄解又道,“是我不该将你生辰八字拿出,这样你就不会苦恼了。”
沧玉对这事倒没有什么感觉,听玄解说来,才觉得他的确莽撞些,又怕他自责,便笑道“此事的确不好,下次记着就是了。不过我忧心并非全然为此,你只当我为自己么?傻小子,我是担心你。”
玄解虽知沧玉对自己毫无他意可言,但闻言不觉得心中更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轻声道“是么?那既是如此,我并不担忧,你也莫要担忧。”
难得听玄解温声细语一番,沧玉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道“好吧,随你,要是谢通幽隔日真将咱们俩卖掉,那便全赖你。”
玄解道“好。”
他出言毫无半分迟疑,倒叫沧玉怔忪当场,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两人谈了这许久,谢通幽总算是提着酒菜姗姗来迟,为难这时月宫竟还未倾斜,洒落一地,三人寻来一张小几,坐定下来后摆出酒菜。
所谓君子远庖厨,谢通幽这宅子里又没个下人伺候,就自己去戏园子那使了点银钱,才从酒楼里买了些酒菜回来,因而耽搁迟了。
谢通幽口齿伶俐,说起这等寻常小事来也是趣味横生,
沧玉不见他时万般警惕,与他谈天片刻,又觉得舒心起来,不觉心下一叹。
多好的一个读书人,怎么就想不开当了神棍呢!